八惡人 行經人間極惡之地
八惡人 行經人間極惡之地
記者 李瑞彥 文 2016/12/18
鮮血與煙硝瀰漫在米妮服飾店,這棟被暴風雪孤立於世界之外的小木屋中。暴露的陰謀與心計令惡人們相恨相殺,通往生存的道路只能透過堆砌屍體來打造。如此情景下,善惡與公義的辯證,都不比一聲槍響來得貫耳。而從倒地屍首泊泊流出的,是濃稠如血的人性嗟嘆。
「八惡人」的復古風手繪電影海報。(圖片來源/IMDb)
論「八惡人」的復古與創新
鬼才導演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所執導的第八部作品「八惡人(The Hateful Eight)」,延續其一貫的黑色幽默劇本風格與暴力美學,以美國南北戰爭過後為背景,描述了一個正義如何在一群比下有餘的惡人之間獲得伸張的故事。若是觀賞過昆丁先前作品的觀眾,勢必對他擅長的非線性敘事手法感到熟悉,然而又會折服於「八惡人」一片如何將敘事手法融入電影架構中,創造出與眾不同的觀影體驗。
用「舞台劇式的電影」來形容「八惡人」,並非指日劇演員時常出現的舞台劇式表演手法,而是其綜合了場景設計、攝影運鏡、角色塑造及後製剪輯所呈現出的結果。將近三小時的片長卻僅有兩個主要場景:暴雪肆虐的室外,及惡人們相互廝殺的室內。在如此限縮的場景空間中,角色之間的對白及互動設計自然成了支撐起電影張力的梁柱。除此之外,將電影分為六個章節並以字卡下標題,搭配上插敘、補敘以及時不時出現的旁白。「八惡人」特意讓觀眾意識到自己是在觀賞一齣戲劇,從而使電影中誇張的對白及角色行為產生娛樂效果。為了營造貫穿全片的老舊西部片風格,導演全程使用70釐米底片拍攝,還請來曾為「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等影史經典作曲的電影配樂大師顏尼歐.莫利克奈(Ennio Morricone)為其譜曲。
鮮血、槍枝、納粹,以及昆汀和他的底片攝影機。(圖片來源/Laughing Squid)
借古諷今 從戲裡到戲外
若要探討「八惡人」中的「惡」,得先了解導演在角色中置入的巧思以及欲透過他們傳達的議題。當劇情開展,角色之間的互動就激盪出各種立場與價值觀念的衝突。全片戲分最多的賞金獵人華倫(Warren),身為一名自由黑人,曾在南北戰爭時立下戰功,還隨身攜帶林肯總統親筆寫給他的信;同為賞金獵人的約翰(John),擁有美國白人的優越心態,卻因認同林肯總統而說服自己接受華倫為伴。電影開始不久,押解著重刑犯的約翰讓華倫上了馬車一同趕路,便鋪墊下了白人優越與黑人求生的衝突線。飾演華倫的山繆.傑克森(Samuel Jackson)是昆汀電影的老班底,於此片中再次發揮他外放的演技,詮釋出為大局所迫的反英雄形象。
與種族議題可說是一本同源的南北戰爭,在片中不僅僅是個背景設定。當華倫在客棧「米妮服飾店」內刻意激怒退休南軍將領史密瑟(Smithers),好以自衛名義除之後快,昆汀藉由南北對立的衝突,包裝起現今美國社會中仍然敏感的黑白人種問題。有趣的是,劇中最不可能和華倫並肩作戰的角色,仇視黑人又身為南軍後裔的小鎮警長克里斯(Chris),反而成了最後站在華倫身邊的人。暴風雪中的客棧正如同一口大悶鍋,將無處宣洩的仇恨和算計加壓,最終化作具體的暴力行為。但是,角色之間的化學作用豈止是仇恨那樣簡單,惡人們為了利益、為了生存而做出的選擇看似令人跌破眼鏡,卻是真實世界的鏡像。在求生的關口前,活過當下之外的顧慮都是多餘的。
華倫(左)與克里斯(右),圖為70釐米底片的真實長寬比。(圖片來源/IMDb)
要反思正義 先直視罪惡
雖說片名叫做「八惡人」,但本片並非圍繞著八位等罪惡人的群像劇,片中仍然存在一位實質意義上的反派,重刑犯黛西.多摩格(Daisy Domergue)。身為眾惡人間唯一的女性要角,原本將被帶到城鎮接受絞刑的黛西為了逃脫而佈下陰謀,成了讓客棧淪為人間煉獄的導火線。事實上,所有角色內心的仇恨與敵視都圍繞著黛西而被觸發;一個毫不掩飾自身罪惡的存在,逼出了其他角色潛藏的「惡」。賞金獵人的自傲與自私、警長牆頭草的小人性格、黑人的自卑情結與為了生存所犯下的必要之惡,一切都在限縮的空間中被放大檢視。在槍火爆發、人命逝去的同時,導演也對觀眾拋出了個大哉問:究竟誰才有權決定他人生死?
公刑與私刑的辯證,是本片在善惡之餘探討的另一主題。手握標記著生死皆有賞的通緝單,賞金獵人約翰仍然選擇長途跋涉將黛西交由處刑人予以絞刑,是出於對自己能力的自豪,卻也令他在陰溝裡翻了船。面對比自身還要邪惡的事物,人是否就擁有了制裁的權力?正義的伸張究竟該透過律法,或是迎合觀眾胃口的詩學正義,相互殘殺的惡徒們無暇顧及;然而在渴望見到惡人相殺的觀眾眼裡,私刑僅僅是為了創造娛樂效果而被動用。電影末尾那吊掛於木屋梁柱上的絞繩,或許象徵著天理昭彰的正義,卻在晃動的吱嘎聲中透露出司法殞落的孤寂。
演員查寧‧泰坦(Channing Tatum)也在戲中軋了一角,扮演使劇情逆轉的關鍵角色。(圖片來源/IndieWire)
以鮮血之名 傳達惡的反動
昆汀‧塔倫提諾的電影素來以限制級的血腥場面著稱,若單純以場景及美術設計的技術層次來檢視「八惡人」,此片在國內外許多評論圈都獲得了「藝術品」的美稱。然而,暴力及血腥的呈現畢竟違反善良風俗,在限制級的框架下,電影本身似乎也被貼上娛樂特定觀眾群、以驚心場景來製造話題的標籤。在藝術與娛樂價值的平衡之間,過量的聲光刺激是否為傳遞訊息的必要手段,每位導演都有各自的考量。可以肯定的是,「八惡人」的確帶來了充足的娛樂性,並且令人讚嘆電影的設計及置入的議題省思。或許,反倒是觀影者應該提升個人素質,來正確檢視一部電影的觀賞價值。
在電影的末尾,克里斯親手揉掉了那封林肯總統的信,彷彿在宣告華倫從此不必活在種種束縛與陰影之下。以極端的惡來喚醒沉睡的良善與公義,「八惡人」所闡述的故事不在其惡,而是一記給予沉淪其中之人的當頭棒喝。當戲裡的惡人們終結了殺戮,戲外的觀眾也被逼著審視了人性的缺陷,再無理由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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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李瑞彥
媽我用廣播上頭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