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商業化 是學校還是學店?
教育商業化 是學校還是學店?
甘愷璇 文 2017/10/29
今年七月,反教育商品化聯盟(以下簡稱反教盟)列出「學店經營大學排行榜」,從國立大學與私立大學中各選出前九名,其中不乏多所頂尖大學,反教盟呼籲大學新鮮人除了看到名校光環外,也應注意背後是否潛藏學校為節省成本而影響學生受教權的隱憂。

2017學店經營大學排行榜。(圖片來源/反教盟臉書專頁)
反教盟表示其數據都是擷取自教育部網站公開資訊,從六項指標評估各大學商業化經營的程度,分別是生師比值、學生宿舍不足、刪減開課時數、大量不續聘無正職的兼任老師、經常申請調漲學雜費以及減少開課門數比率。透過此排行榜,反教盟指出台灣高等教育已面臨商業化帶來的負面影響。
當學校成為學店
「學店」是什麼?反教盟成員謝毅弘受訪時表示,「學店」一詞其實存在網路世界已久,早先多指涉一些學生成績不好卻仍有大學可以就讀,進入大學未認真學習,大學淪為學生一手交錢、校方一手交學歷的交易商店,故稱「學店」。
謝毅弘認為,台灣近二十年開始出現「教育商品化」、「反高學費」等議題,而「學店」也變成泛指為營利而犧牲教學品質的大學,這就是「學店化」,正確說法是「教育商業化」。教育商業化漸漸成為全球趨勢,學生的受教權與教育理想也隨之受到挑戰。
前哈佛大學校長德瑞克.柏克(Derek Bok)2003年出版《大學何價:高等教育商業化?》,討論美國高等教育商業化的脈絡與利弊。德瑞克引用各方對「商業化」的解釋,廣義而言,職業課程增多、撙節大學開支都是教育商業化,為了明確定義以便討論,德瑞克認為教育商業化就是「大學內利用教學、研究及其他校園活動牟取經濟利益的作法」。
而美國在什麼背景下出現教育商業化?德瑞克指出,二次大戰結束,美國政府發現,科學技術在戰爭中佔有重要地位,而大學的學術研究可以幫助國家增強軍事力量,因此大量補助大學教育經費,促使美國在科學領域產生重大突破。然而,1970年代末,軍事力量不再是美國發展重心,取而代之的是經濟力量,國會開始削減大學教育經費,鼓勵大學與企業結合。1980年代通過拜杜法案(Bayh-Dole Act),使大學可以為其研究成果取得專利並授權。於是各大學興起一陣推銷自家研究以求外界投資的風潮。
儘管美國大學因政府補助減少而必須自籌財源引起商業化趨勢,但德瑞克認為美國大學商業化的原因更多重,除了經費削減外,大學間的競爭、經濟發展需要科技帶動等都是教育走向商業化的誘因。
認識美國教育商業化的脈絡後,回到台灣,政府的教育經費是增加還是減少?教育部資料顯示,全國教育經費從2006年約4000多億到2016年成長至約5000多億。然而謝毅弘指出,名目上金額看似增加,但卻忽略國內生產毛額(GDP)與消費者物價指數(CPI)的消長,事實上教育經費占每年國內生產毛額的比率並未提升。

政府教育經費概況。(圖片來源/教育部網站)

教育經費占國內生產毛額比率。(圖片來源/統計處)
除了政府教育經費減少外,謝毅弘認為教育部的補助條件也造成教育商業化。台灣高等教育經費大致分為三種補助方式:常態型、績效型、競爭型。常態型指政府依各大學學生人數作統籌分配,績效型則是訂出效能指標評估學校是否達標,競爭型則像舉辦比賽,開放各大學競爭取得獎金,「五年五百億」便是一例。政府近來擴大競爭型經費比例,並強調研究成果的商業價值,導致各大學為取得補助而爭相推動產學合作。
當教育商業化逐漸普及,勢必對既有教育體制產生重大衝擊。而教育商業化究竟有何利弊?
提高效能 解放學術象牙塔
德瑞克在書中提到,學校引入企業作法管理,有助於整體效能的提升。企業化管理能精明計算人事費用、建物維修等支出,將省下來的錢投資在校內學術研究。此外,亦能建立一套嚴謹制度審視教授的工作品質,許多資深教授因享有終身職而易怠惰,相反地,企業主管因面臨競爭壓力與汰換風險,使他們懂得精進自己,追求公司最大利潤。因此,教育商業化不僅能有效節撙校務支出,更能提高教授教學品質。
德瑞克也指出,企業擁有的龐大資料庫與科技資源常是大學研究室所缺乏的,教授與企業合作,不僅獲得更多資源,做出的研究也更切合社會大眾的利益。教育商業化衍生的產學合作使學校更能與社會接軌,不再是與世隔絕的象牙塔。
商機凌駕學術 受教權遭損
儘管教育商業化為大學創造財源增加競爭力,德瑞克仍在書中提及商業化帶來的風險。當產學合作成為常態,許多研究因此成為商業機密,本應相互交流的開放學術圈,淪為人人在研究室閉門造車、唯恐知識遭盜取的競爭場域,學術發展不僅因此封閉受限,還會為了討好企業,只注重具市場價值的研究。
除了影響學術發展自由,謝毅弘認為,教育商業化也限縮學生的學習自由。當學校發現理組科系較有「錢」途,自然就會投資較多資源在理組相關的科系,文史哲科系能拿到的資源便隨之限縮。
校方重視理組相關科系,理組學生也不見得全然獲益。謝毅弘表示,他曾遇過一個材料化學系的學生,因為學校產學合作的對象是玻璃產業,導致他無法觸及材料化學系金屬、塑膠等其他領域的學習,而以玻璃領域為主軸。因此,理組學生雖能獲得較多資源,但學習領域卻仍為產學合作的對象所限制。
當學校以商業化模式經營,便易犧牲教學品質。學店排行榜的六項指標就是學校節省成本的結果。謝毅弘認為,兼任教師的大量解聘不只侵害教師的勞動權益,也損害學生的選課多樣性,唯有老師數量足夠,開課數量充足,學生也才有充分的學習選擇。老師的勞動權與學生的受教權其實是密不可分。
台灣教育商業化何去何從?
教育商業化並非一無可取,學校若能在維持基本教學品質的前提下,透過其他手段增加獲利以創造更多資源亦不失為一樁美事。然而,如果商業化現象失控,大學便不再是培育學生人格發展與傳授知識的殿堂,而是淪為由市場主導的學店。台灣教育商業化既然已經上路,政府與社會更應謹慎對待,避免其迷失方向。
首先,政府應制定更多教育商業化的相關政策,規範學校不能為節省成本而從學生受教權與教師勞動權開鍘支出。校方也應在追求盈餘之時,勿忘大學創辦之初心,大學不是為企業而創立的職前訓練所,而是教導學生獨立思辨,並教授市場不能衡量的無價知識的殿堂。此外,教師與學生應對教育商業化有更多認知,並能對其負面影響產生反抗意識。這不僅攸關大學生的四年,更攸關台灣教育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