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的獨白 失明舞蹈家張忠安
左眼的獨白 失明舞蹈家張忠安
林育平 報導 2017/11/19
悲壯激昂的音樂氛圍、浮誇奇異的肢體語言、專注投入的認真神情,湊近一看,一身裝扮樸素且清瘦的男子,沉浸在同時乘載爆發力與屈張含蓄寓意表達的現代舞中。代替語言的肢體表演,飽含著對於這個社會的弱勢關懷,化成一片片的哽咽難鳴。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困難,和被漠視邊緣的人文議題,張忠安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訴說心底的世界與故事。
意料之外的殊榮 開啟舞蹈之路
自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肄業後,從舞蹈老師、編舞者、藝術總監再到滯留島舞蹈劇場團長,一路走來,張忠安的舞蹈生涯深陷過不少低潮,亦經歷不少次的挫敗與困難,卻從沒有想過放棄舞蹈。憑藉著自身那股韌性與頑強,以及不懈的努力與奮鬥,終究舞出屬於自己的人生樂章。
來自屏東鄉下的張忠安,剛開始對於跳舞這件事,是非常排斥的,對他而言,每一項才藝不過都是在被動要求下,必須執行且完成的一項任務。回憶起小時候的自己,他認為舞蹈是女生在做的事情,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走進舞蹈社看見的也全是女生,飽受了許多異樣眼光,所以常利用舞蹈課上課的時間,翹課到電動間打遊戲。
直至國中二年級,半推半就的情況下,硬著頭皮參加了全國舞蹈比賽,卻出乎意料地一路過關斬將,獲得了決賽第二名的佳績。基於許多鼓勵與稱讚下,張忠安決定認真嘗試舞蹈這件事情。即使進入舞蹈界的時間算晚,對於舞蹈的生態環境尚不瞭解,但憑藉男性的生理條件優勢,在國三畢業後順利入取北藝大舞蹈學系。

獲得全國舞蹈決賽第二名的佳績,正式開啟了張忠安的舞蹈之路。(圖片來源/林育平攝)
命運捉弄 急轉直下的人生難題
時至國中,張忠安仍摸不清自己內心渴望的東西是什麼,都是家人說去做,就去做。直到進入了北藝大,才真正開啟另一個視野。原在一間鄉下城鎮的舞蹈教室裡,能看見的、理解到的東西並不多,所以當進入到北藝大時,能夠直接看見大學生成熟的肢體語言、全台灣最好的舞蹈教學老師和國中時期從未看過的多元類型演出,也才真正接觸到現代舞的多樣與多變。原來舞蹈是得以擁有許多風格類型,不只是世人對於芭蕾舞、民族舞的既定印象,現代舞是能夠結合舞者本身的思緒與意識形態,完整向觀眾表達訴求。

現代舞的多樣與多變,成了張忠安與世人最佳的溝通媒介。(圖片來源/黃煚哲提供)
但好景不常,似乎是上天嫉妒般,在乍看一路順遂的過程中,張忠安面臨了第一次重大的人生考驗,當時的他正值十八、九歲的青春年華。
由於本身的高度近視就屬於視網膜剝離的高危險群,加上年紀輕輕就離開家鄉出外就讀,到了一個陌生及高度競爭的環境,沒日沒夜的舞蹈排練、恣意地燃燒消耗各種能量下,身體已然不堪負荷。一次排練過程中的劇烈震動,讓右眼所觀看的範圍裡,有一個區塊煞地變黑,而當這黑塊愈發愈大,大到一半時,才驚覺事態不對,必須緊急進行視網膜剝離手術。
「當時我和我爸承諾說會留在台北照顧自己,是最大的錯誤。」手術後的復原必須在一個極度靜謐與不動的狀態下靜養,但他並沒有。當時的張忠安並不願就此休學,不想離開這個難能可貴的舞蹈環境和北藝大裡邊的朋友,或是放棄內心熱衷追求的某個目標,於是以見習的方式留在學校。但這卻使得視網膜不停地剝洛再剝落,每當剝落時,就必須回到醫院、躺在病床、推進手術間、注射麻藥,再將氣泡灌注在眼睛裡支撐視網膜。學校與醫院間來來回回奔波下,直至第五次,張忠安決然休學回到屏東靜養。靜養期間看似痊癒的情況下,因為眼睛裡的玻璃體過度切割,導致內部血管滋生白膜,覆蓋整個眼球,使視力急速下降,直至失明,但當時的醫術卻無能為力。
峰迴路轉 低潮後的柳暗花明
無數次的期待落空,像是被宣判了無期徒刑,在日復一日的悲慟和哀戚下,過了休學的兩年期限,也就確定張忠安無法再回到北藝大就讀,繼續接受學院派完整的舞蹈教育。後來,在恩師黃純純的鼓勵下,他決定回小時候的舞蹈社幫忙,從清潔、財務管理和一些瑣碎的打雜開始下手。直到有個老師離開了,才真正接手教課的工作,用自己的方式創作舞蹈。
回想起年輕時的血氣方剛,張忠安卻認為是上天給予他舞蹈創作的泉源。「宣告無法從事跳舞的那段日子,我會將心力更投注在周遭的環境上,成了另一種舞蹈的積累。」年輕時的挫折,讓他比同年齡的人更早進入社會,提前看見這個社會缺乏的弱勢關懷以及力不從心與人情冷暖,也因為這個受傷的轉機,讓他的舞蹈創作內容以多元觸角為題材,道出許多社會漠然置之的議題。此外,由於從小到大沒有接受過完整的舞蹈班式指導,很多事情必須從零開始。張忠安反覆地思考與精進自己,想用另一種的方式去證明能走多高、走多遠。
直到2010年,身邊所教導的學生都必須離開屏東到外地求學的情況下,有感於屏東沒有足夠的資源留下舞蹈人才,張忠安於是集結了身旁的舞蹈夥伴,在國境之南創立了「滯留島舞蹈劇場」。滯留二字,委婉表達出他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透過創立舞團的方式,希望和當年的他同樣滯留於人生某階段的學生、職業舞者或是任何有興趣的人,都能將他們的船隻靠港,與他一同在島上工作。爾後,滯留島舞蹈劇場實質將社會人文議題融入舞作,希望能透過舞團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告訴這個世界應該共同正視的社會問題。

透過舞蹈方式,表達對於社會弱勢與人文關懷。(圖片來源/黃煚哲提供)
舞蹈使命 人生永不懈怠的課題
「我不是很會說話,但舞蹈確實為生命中的傳聲話筒,表達出我所在乎的一切。」由於學業中輟,張忠安在語言的輸出上無法包裝得十分完整,但他仍嘗試以舞蹈代替言語,作為另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媒介,向大眾表達自身對於這個世界的人文關懷。即便受限於感官的殘缺下,未來他仍會抱持著南方舞蹈發展的使命精神,創造出更多充滿生命力量的舞作,以及眷注社會現況和周遭弱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