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篡位法官？人類如何接招

記者 劉凡瑜 報導  2020/12/06

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慧）當法官？如科幻電影的畫面即將在愛沙尼亞成真。愛沙尼亞於2019宣布AI法官計畫，未來將利用AI負責審理7000歐元以下的案件。應用在各大職業領域是AI的未發展趨勢，其中應用在法律領域的爭議性更是值得關注。

根據司法院統計處於105年做的調查顯示，只有33.4％的民眾認為法官可以公正的審理案件；而42.5％的民眾則不滿意法院的審理案件效率。 透過這兩個數據，可以反映出裁判的公正性與審判效率是台灣法院目前面臨的考驗，也正是人們將希望寄託在AI法官的原因。綜觀目前的資料與新聞報導，AI取代法官似乎勢在必行，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明案AI速斷 疑案法官慎斷

在法庭上使用AI輔助，愛沙尼亞並不是唯一。美國法院廣泛使用COMPAS系統作為嫌犯的風險評估工具，透過分析嫌犯的犯罪事實與年齡、過去的犯罪紀錄等資訊，以電腦運算進而推估再犯率，作為輔助法官決定嫌犯刑期長短的依據。而量刑趨勢建議系統則是台灣嘗試將AI運用於刑度的預測，利用自然語言處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分析10種犯罪類型的判決書，以提供類似案件的刑度可能參考。

以自然語言處理作為開發基礎的量刑趨勢建議系統。（圖片來源／截圖自量刑趨勢建議系統）

任職於最高法院的邱忠義法官分享，根據法院的分級制度，地方法院與高等法院是訴訟往來最繁雜的階段。地方法院審查庭的法官一個月的平均審理案件約160案，等於一天要審理8、9件案件；換句話說，包含開庭時間，一個小時要完成一件審判。其中以簡易判決、認罪協商這類可以套用例稿（形式簡單，判決書內容格式大致固定）的案件如酒駕、竊盜、搶奪等為大宗。根據統計，地方法院的案子只有11%會上訴至高等法院，也就等於地方法院所處理的案件有將近九成是簡易的裁判。若這九成的案件能經由AI輔助進行，確實能大大推進法院審案的效率。「例稿式的判決如果能代入AI，明案速斷，可以減少法官的工作負擔。」當簡易的案件交由AI處理，讓法官的工作量得以減輕，把心力留給需要裁量的「疑案」，效率與品質都能得到提升是法界所樂見的。
 

法官沒人性 是福還是禍？

「司法不公」、「恐龍法官」、「食古不化」⋯⋯背離民心的判決，總會引起民眾的不滿。 法官的「人性化」是支持AI法官民眾所詬病的一大主因，那交給「沒有人性」的AI，便能保證絕對的公正嗎？

「法、理、情」是法官在裁判案件中考量的三大面向，AI的資料搜集與分析能力能夠輕易取代「法」的部分，但是價值判斷與民情的衡量是人工智慧難以與法官抗衡的。「理與情涉及很強的價值判斷問題，AI沒那麼容易取代。」邱忠義舉例，當年審判八里雙屍命案時，對於是否要判嫌犯死刑，嫌犯的年紀、最後有沒有悔意還有與世界完全隔離的必要性等都是當時裁判涉及的價值判斷問題，這並非透過機器學習或是建立數據庫能完全取代的價值辯證。

「法律不外乎人情。」耳熟能詳的說詞，更是彰顯人類的情感在法律中不可撼動的存在價值。（圖片來源／Pexels）

學習舊判決   AI反而「落伍」

AI的深度學習並非沒有極限。首先，AI所做的判斷，全是依照開發者輸入的數據庫與過往的判例進行分析。但是以過往的判決當作學習標的，AI的價值觀會不會反而「落伍」？

人工智慧的發展四階段。（圖片來源／劉凡瑜製）資料來源：《了解人工智慧的第一本書：機器人和人工智慧能否取代人類》

國立交通大學科技與法律研究所副教授金孟華表示，「AI有極大的可能會複製社會結構的錯誤。」隨著社會進步，價值觀隨之變遷，同樣一起家暴案，20年前的判決極有可能不適用於當今社會，因此如何篩選AI的案件、該網羅哪些案件都是一大課題。性別歧視、環境保育觀念或是同性議題，這些社會價值觀在近年都有很大的轉變，「和過去一樣不代表進步，更不代表公正。」若輸入進AI的判決沒有過濾不合時宜的選項，那AI在自主學習時，就會重蹈覆轍，陷入錯誤的價值迴圈中。因此，交通大學機器人碩士學位學程研究生邱正義提到：「如何定義案件中哪些資訊需要被學習、由誰定義都是需要討論的問題。」

「法律並沒有標準答案，更多的是一種原則，程度上的差別。」國立交通大學科技與法律研究所助理教授莊弘鈺在其論文《人工智慧於司法實務之可能運用與挑戰》中表示，AI所欠缺的是彈性思考與開放討論，當遇到特殊個案或是新的法律見解時，AI是無法做出判決的。

AI不會「讀空氣」，開庭不只是一個儀式性的活動，透過原告與被告在現場的互動感與交互詰問，辯論證據的關聯性都是法官下判決的依據。面對複雜的案子，AI無法單靠法條與邏輯推理就做出判斷，相較於程式語言，人類語言的複雜程度超乎想像，斷句的不同、語氣的轉換以及眼神的流轉都可能是法官裁量的依據。邱正義提到，透過指定AI的學習標的能夠讓AI自主學習推理，但是對談之間的表情、語氣或是態度如何輸入進電腦，如何教AI判斷，目前為止在技術上還不成熟。
 

化敵為友 成為AI的主人

擬契約、寫訴狀、裁決簡易的案子⋯⋯無論是法律人士或是AI開發者都肯定人工智慧可以完成將近八成的法律工作，「但還是需要人類對剩下的兩成做細節調整。」邱正義表示。以目前的技術來說，AI不可能取代法官，「AI只能負責最繁瑣、最例行性的工作，但是無法完全的取代某個職業。」

莊弘鈺提到，歐盟的《一般資料保護規則》（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對於個人資料的搜集與保護有高度的規範，雖然沒有直指AI，但其中第22條是人工智慧發展的重要法規走向──「個人不得因為單純經由自動化程序（automatic processing）所作出之決定而受法律上之拘束」。簡單來說就是希望藉由人類的監督、解釋人工智慧所作出的決策，保障民眾的權利不受侵害。未來台灣的法庭若真的有AI的輔助，不論是協助找尋案件的法條或過往類似案件；又或是與愛沙尼亞一樣，讓AI負責進行簡易判決的審理，還是需要人類的監督。

面對AI的挑戰，身為法律教育者，金孟華與莊弘鈺鼓勵學生成為AI的主人。AI終究是人類開發的產物，法律系的學生可以用自身法律的專業，輔助工程師精進AI。「人類絕對是AI的後盾，幫忙解決有疑慮的地方。」當法律人從繁瑣、制式化的法律工作中釋放出來時，更能專注在自己熱忱的領域，「把資源做最有效的分配，正是AI存在的意義」。

當AI分擔了繁雜的例行性工作，法律人更可以專注在複雜的案件。（圖片來源／劉凡瑜攝）

AI還有很多發展的可能，目前相關的法規還不成熟。邱正義提到，如果台灣能夠立定相關AI的法律，不僅在裁判上有清楚的規範，更是讓開發端在發展技術時有所依據。若未來真的實施AI法官，公開數據庫與適當的檢驗絕對是讓AI法官更專業更可靠的方法。與其擔心工作被人工智慧取代，與科技一齊進步，成為AI的朋友與夥伴是我們努力的目標。
 

關鍵字：AI法官、法院、價值判斷、簡易判決、法律

縮圖來源：劉凡瑜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