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期

如何解憂?大學生的共同課題

肩負著社會期待的高學歷年輕人,能夠被解救嗎?此文將帶領讀者解構被情緒焦慮禁錮的孩子,並探討自由對現代人的意義。升學主義是否成為不健康的社會壓力?憂慮之下,人是否有逃避自由的天性?

如何解憂?大學生的共同課題

記者 黃新畬 陳婉宣 報導  2020/12/20

觀報導者的專題《強光下的暗憂——背負情緒隱傷的高學業成就青年》,我們重新認識了這群擁有傑出表現的年輕人,他們雖然被視為「人生勝利族」,暗地裡卻深受心理疾病、自我情緒糾纏所苦。從中似乎可循得相同脈絡:他們一路背負著「你這麼優秀,一定沒有問題的」的社會壓力,像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懵懂的依照長輩計畫好的路途前行,直到有一天「存在焦慮」找上他們,他們才發現自己似乎不喜歡現在的科系、不喜歡計畫好的未來、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何,也不喜歡不認識自己的自我。
 

大學生為何焦慮?

台大前陣子傳出至少三名學生意圖輕生,然而年輕人的自殺問題不只存在於台大。教育部長潘文忠說明:「根據教育部統計,今年累計有76名各級學校學生自殺身亡,意圖自殺者也達1000多人,而上述僅是發生於校園內的事件。」根據衛福部108年國人死因統計,蓄意自我傷害(自殺)是青壯年(15-24歲)族群死亡原因中的第二名;此外,因校園學生問題自殺的佔比也有了高度增長。

近年來更多校園自殺問題浮上檯面。(圖片來源/黃新畬製)資料來源:歷年全國自殺死亡資料統計暨自殺通報統計108年縣市別蓄意自我傷害死亡概況

由交大諮商中心提供的資料,可以看見諮商需求充斥於校園角落,且日益增長。諮商師告訴我們:學生們的諮商議題主要集中在自我探索和調適、情緒、家庭、人際、愛情、課業學習等。

校園中的諮商需求近年來日益增多。(圖片來源/黃新畬製)資料來源:交通大學諮商中心、flaticon

就讀名校理組、已持續一年到諮商中心報到的小雯(化名)告訴我們:「我覺得我還不夠優秀到成為一個頂大制度的受害者,但『頂大生』的身分,是無形加諸在身上的重擔。唸書唸得好只是理所當然。」從小表現優異又乖巧的小雯,在心智尚未成熟之前已習慣了長輩的「教導」,一步步被引導走向家長心中的康莊大道 —— 明星高中、頂尖大學、進入大企業—— 時至今日,即將獨自面對人生時,她才赫然感到焦慮與徬徨。「我是不能失敗的『頂大生』;因為我的周遭全是比我更加優秀的同儕,我們都沒什麼勇氣去逃脫這個爛到透頂、卻被社會接受的升學體制。」
 

透視現代人最深的孤獨與恐懼

面對人生中看起來最簡單,卻也最困難的問題:「我是誰?」使許多青壯年在人生的重要轉捩點中迷失自己。他們心中的恐懼為何而生?我們或許能從佛洛姆的個體化理論中一探究竟。

二十世紀哲學大師佛洛姆(Erich Fromm),在他的社會心理學著作《逃避自由》中提及「個體化」(individuation)的兩個釋義:其一,嬰兒呱呱墜地,成為一個獨立的生物個體、並割捨與母親的附著感,脫離「原始關係」後,開始能區分「自我」與「他人」差異;其二則是「日益的孤獨」,當人能深刻的感知自我與世界的分離感、且因覺察自己孑然孤立的同時,會對於必須獨自面對世間的危險而感到不安。

精神分析社會學者佛洛姆曾針對個體化提出相關理論。(圖片來源/黃新畬製)資料來源:佛洛姆《逃避自由》、flaticon

「原始關係」,如家長的引導、學校給予的課題會給予孩子安全感,這些基本的聯繫一步步的指引孩子從依賴走向自主,直到有一天,他們被迫從完好的保護傘裡「破繭」而出。這一刻,他發覺他是自由的——擁有自主選擇,能夠以大學生、成年人的身份獨自面對很多事。

然而於此同時,他們便一同發覺了孤獨。這種強烈感知自我存有的經驗,常常會提醒他們世界是龐大、強而有力,且具有威脅性。作為個體,他們必須獨立負擔未來的各種可能性跟責任。這時,部分人便產生了想要放棄其「個人獨立」的衝動,想要把自己完全隱沒在外界中,藉以克服孤獨及無權力的感覺。

個體化的成長過程中,誠如嬰兒不能重回母胎,心理上也不能倒轉「個體化」的進程,導致「逃避機制(mechanisms of escape)」的啟動。他們採取服從的態度、交出自我、進而屈從外在權威,自願進入「施虐—被虐」的共生關係。

當然,書中也提到,服從並不是避免孤獨與焦慮的唯一方法。另一種、也是唯一有創造性的方法,就是自我實力(self-strength)的成長。與人類及世界自發的建立起關係,為自己所愛的工作和學習。

深受情緒困擾的大學生,在逃避自由後陷入更深的惡性循環中。(圖片來源/黃新畬製)資料來源:佛洛姆《逃避自由》、flaticon

毀滅性的完美主義

凹與山的歌曲〈理查〉,訴說著這樣一個故事:2018 年的西雅圖發生了一場舉世轟動的劫機自殺案。「善良、為人和善的理查・羅素(Richard Russell)在今年八月某個平凡無奇的傍晚,偷走了一架飛機,完成了他一生的飛行夢。」沒人知道為什麼,受人喜愛、樂觀正向的理查會擅自起飛,且說:「我要向他們每一個人道歉。不過就是個想尋短見的瘋子。以前一直不知道,現在才明白。」後墜機身亡。似乎每個人都有些許沮喪的時刻,生而為人必須要有生存的意義,對理查而言,「這『夢想』是他這輩子犯下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大錯。」

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優異的孩子,被各種稱讚與肯定餵養長大,但當度過了某個求學階段,現實只會篩選出更多比你厲害、比你優秀的人。自此之後沒有了大人告訴你應該如何調適,只剩自己獨自徬徨。關於學生自殺,佛洛依德(Sigmund Freud)一百年前曾提出:「個體帶著愛與連結的失望,產生一個隱密的動機(如不想再受苦、不想再服從內外在的要求),並最終放棄了自我保存的天性,走上末途。」
 

我還能被拯救嗎⋯⋯?

與情緒抗爭長達一年的小雯,道出了許多大學生正面臨的困境。(圖片來源/黃新畬攝)

「你覺得自己的焦慮感是來自哪裡?是一直以來的社會期待嗎?是教育不夠適性嗎?」

小雯告訴我們:「社會期待,完全是社會期待。不論是作爲人,作為女性,作為頂大生。」她頓了一下,「作為人。」

被壓力灼傷的年輕人,一天天的期望能被拯救。然而作為獨立的存在,佛洛姆告訴我們:唯有將自我建立於「自發、積極的追求」之上,最終才能得到自我救贖。深陷情緒困擾的年輕人,不妨從「不否定自我」開始做起。試著將個人與世界聯繫起來,再慢慢去意識並固著整個人格的完整性與力量,踏實的正視自己、與自我一同成長。

此外,外界也能嘗試以更加同理的角度協助他們,如台大推出「學習制度調整」計畫,讓患有精神疾病或有嚴重情緒困擾的同學,在學習受到嚴重負面影響、難以達成課程要求時,獲得作業繳交期限延後、考試中途提供休息等學習調整措施;又或著大家可以參考佛洛伊德所說的:「校方必須帶給學生生存的欲望,做他的支持與靠山,這種發展狀態能迫使學生鬆開他跟父母與家庭的綁定。」,提供在家庭中承受成長創傷、背負過多家長期待的孩子有能夠喘息的空間,將學校視作「家庭的替代者」,陪伴他們掙脫枷鎖與悲憤,轉而積極的面對生命、多元發展。

或許人生就是戴著鐐銬舞蹈,願我們都做自己的觀眾,靜靜的欣賞自己的優雅起落。(圖片來源/Unsplash

「我揹著背包,帶著經書起身了,沿著河水往下走,踩著自己的影子。
路過沿岸的野花,蘆葦,與屍體。
為了一條或來或去的河流。
為了看見,為了記憶。
為了體會那些原本不懂的,也為了那些看不見的——
或將把我的眼睛,重新打開。」
——謝旺霖《走河》

時常迷失於自我路途上的我們,為了尋找缺失的一角,花費大把力氣,逆流而行。人總需經歷波折才能找回自我,若說出走是為了歸來,那期望,在艱難的路途上,我們都不要放棄。

關鍵字:情緒焦慮、高學歷、大學生、逃避自由、升學主義

縮圖來源:YouTube

▶ 回到【自由與焦慮,大學生的成長困境】專題

記者 黃新畬
serina,1999,心嚮星光,眼裡有詩。
編輯 梁卓然
謝謝閱讀
記者 黃新畬
編輯 梁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