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走一遭　窮秀才的閻羅一夢

記者 劉凡瑜 文  2020/12/20

生活清貧、寒窗苦讀十年換來一介區區秀才，漢代書生司馬貌空有滿腹經綸與抱負卻無處伸展拳腳。而自己的同窗好友靠著十萬兩銀子買得縣太爺，生活豪奢安逸。不禁讓他怨嘆當今買官鬻爵的腐敗風氣，更氣自己無力改變，仗義執言還無故遭受一陣毒打，憤恨難平之際，寫下怨詞狀告天下。《閻羅夢—天地一秀才》是國光劇團的經典新編劇。距離上次巡演已是12年前，距離首演更是18年前，老戲新編會不會激盪出不一樣的火花？讓我們一起入夢，看看半日閻羅司馬貌如何重整陰陽。

《閻羅夢—天地一秀才》距上次公演已是12年前，老戲新編，激盪出不一樣的火花。（圖片來源／國光劇團臉書）

世間萬物   或許皆起於執念

滿紙悲憤竟成功告到天庭，玉帝決定給司馬貌六個時辰，當個半日閻羅，重整陰陽。如同這位窮書生所言「雖經驗不多，但區分善惡尚不致混淆」，一開始觀眾也認同明辨是非不會因為經歷淺薄而有所減損，期待成為半日閻羅的司馬貌能憑藉心中正氣，為迂腐凝塞的冥界注入新的氣象。

   「富貴窮通前生定，
  　彼時善惡猶未分，
    今朝惡人逞暴橫，
    竟叫賢者嘆沈淪。
    閻羅若能歸我做， 
    天地從此一片清。」———《閻羅夢—天地一秀才》

但是，隨著劇情的發展，司馬貌發現，陰間判案不如人間法庭容易！前世牽扯今生，又影響來世，還不清的人情債與心中不甘，更將幽魂深鎖冥界陰山，墮入無涯黑暗難以超生。半日閻羅連判三世，仍難以圓滿。隨著幽魂哀切的追問前世今生再加上與老閻王的對話，讓司馬貌重新思考，是非的意義與宇宙的圓滿，能否可以一筆判清？

項羽是三世靈魂的第一世。（圖片來源／國光劇團臉書）

「人間世理無常數，又不是小蔥拌豆腐，清清楚楚。」———《閻羅夢—天地一秀才》

「執念」是觀戲過程中很強烈的感受。整部戲以「圓形結構」做為分幕規劃。分成逐夢、入夢、夢境、夢醒最後再歸於逐夢。追逐了一圈之後還是回到原點，如同人的一生總是在追逐理想與錯誤中不斷循環打轉。滿懷英雄主義色彩的司馬貌正是「執念」的活招牌，即使被亂棒痛打仍咬牙寫下怨詞狀告天地；到了冥界也無懼閻羅；甚至夢醒之後，仍不甘貧乏一生，不顧妻子勸阻，繼續討伐買官鬻爵的風氣。在冥界的各個靈魂又何嘗不被執念所困？。以項羽輻射出去的同心圓：韓信、虞姬、六將、甚至是烏騅，相互糾纏，如同陷入泥沼無法自拔。 即使歷經三世輪迴，執念當真有消散、心結有得以解開嗎？

以夢作為各幕的區別，除了呼應閻羅夢之外，更多的或許是告訴觀眾，這些執念往往都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夢。
 

輪迴三世　填不滿心中缺憾

《閻羅夢》的一大重點，就是以項羽為起始點的三世輪迴。項羽空有拔山力氣，卻胸無點墨，缺少謀略而失去江山；司馬貌因此把項羽的第二世轉給關羽，文武兼具，希望能補足前世缺憾。而關羽盡大半生輔佐劉備成立帝業無果，司馬貌感嘆兩世汗馬辛勞，將第三世投予南唐李煜—無需征戰，直接生在帝王家。但漢代書生司馬貌又何嘗知道南唐李後主是位困於龍椅的藝術家。

南唐李煜是三世靈魂的第三世。（圖片來源／國光劇團臉書）

靈魂怨嘆自己帝王三世，卻不如一介布衣書生瀟灑；司馬貌同樣不解自己寒窗十年苦讀卻只換得區區秀才，生活貧脊匱乏，為何他人總能輕鬆安逸？「才有所偏，命有所限」或許是這個人生大哉問的解答。命中注定還是人定勝天？這個沒有標準答案的辯題千古以來各有擁護者，對於三世靈魂或是司馬貌來說，這道對於命運的思辨題他們執念的一大成因。在劇中透過新舊閻羅的相互對話，傳達出不論是英雄豪傑還是平民老百姓，在時代的洪流裡，都是過客。

  「人生路上徒輾轉，三國志裡空走一番」———《閻羅夢—天地一秀才》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閻羅夢》特意採用年輕武生李家德擔任三世靈魂（項羽、關羽、李煜）的重要角色。一人分飾多角並不容易，在京劇一人分飾三角更為困難。先論外表，演員必須整裝、勾臉、卸妝、再上新的行當，緊湊繁瑣的過程在時長三小時的《閻羅夢》內重複三次。除了快速換裝，更要快速轉換角色心境，李家德專攻武生，為表現出三世靈魂截然不同的個性與行當，揣摩項羽淨角的霸氣；關羽紅生的威武與李煜細膩溫柔的小生，前期的扎實訓練與演出當下迅速轉換都是成就這不可能的任務的重要關鍵。
 

新舊對話   當今社會縮影

另外一個貫穿《閻羅夢》的重要元素，就是新舊對話。半日閻羅司馬貌與老閻羅的對話，句句充滿矛盾與疑問，強而有力的抨擊舊觀念的僵硬，但老者總以鳥瞰的角度包容衝撞，作出平衡。 在觀戲時，我彷彿看到當今社會，年輕人與上位者的鴻溝，兩派的思考角度都有道理，卻相互矛盾。這個矛盾，同時也是《閻羅夢》一直拋給讀者思考的問題。廣袤浩渺的宇宙，人世間的對錯難以一筆斷定，老閻羅以「前輩」的角度告訴實習閻羅司馬貌，不像真理越辯越明，人世間的是非，有時越理越亂。

左邊是司馬貌擔任的半日閻羅，右邊則是老閻羅。新舊閻羅的對話是《閻羅夢》的重要精髓。（圖片來源／國光劇團臉書）

「浩渺蒼穹，深意無涯，一筆難斷冤屈債。⋯⋯天地間人和事，實在難猜。」 ———《閻羅夢—天地一秀才》

除了劇裡角色的新舊對話，《閻羅夢》的選角編制也有很大的改變。筆者所觀賞的場次，新舊閻王的飾演者分別是國光劇團的當家演員唐文華與新進演員歐陽霆，新舊演員的相互磨合或許也加深兩派互動的深度。
 

創新編制   古典戲曲新體驗

年輕族群對於京劇的印象多停留在「枯燥、艱澀、聽不懂」。但是，《閻羅夢》絕對不落窠臼。 佈景的設計、燈光的編排或是物件的移動都令人耳目一新。其中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司馬貌的魂魄抽離肉身的橋段。演員與道具的巧妙配合，轉換在毫秒之間，令觀眾反應不及，新穎的手法讓人拍案叫絕。 此外，營造地府幽怨與轉世的朦朧實在巧妙，利用薄幕與投影其上的破碎文字，營造出陰陽兩界那道模糊的界線，當時看到這樣的編排手法，著實佩服，也印象深刻。

表演廳外，有抽籤詩的小站。籤詩內容是唱詞的節錄，在中場休息之餘，增加觀眾與戲劇的互動，讓觀眾更加「入戲」。另外，國光劇團在台北場演出前分別邀請劇團藝術總監王安祈、復排導演王冠強於不同場次分享進行導讀。給予等會進入觀戲的觀眾不一樣的角度欣賞戲劇。 距離上次正式踏入戲院觀戲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這次欣賞《閻羅夢》，可以說是帶著筆者重新認識一部戲的演出與場外的種種。

表演廳外有籤筒可以抽籤，觀戲之餘能與戲劇有所互動，也是不錯的體驗。（圖片來源／劉凡瑜攝）

「世無常理，皆因人情」

「歷史不會重演，但總是驚人的相似。」仔細研究會驚訝關羽與項羽的高度相似，不論是坐騎、征戰沙場、或是在人生重要關頭的躊躇不前。人物安排與劇情的環環相扣如設計精良的對仗詩句，互相有所關聯而不至重蹈覆轍。「是呆，是悟，越攪越亂」人生就是一場混沌不明的排列組合，牽連前世今生的陰錯陽差，可以說是一場沒有邊際的夢境。千古以來又有誰能真正醒悟，歷史的洪流下覆蓋多少英雄的眼淚與平民的輕嘆？如同《閻羅夢》的藝術總監王安祈教授所言，「正因為永遠看不透，所以永遠有期待」。
 

關鍵字：京劇、國光劇團、閻羅夢、老劇新編

縮圖來源：國光劇團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