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期

K樣與動物先生

最近,我發現,我的目光會不自覺地追逐著他。 這對我來說,其實有些不太正常。 在大家眼中,我是個善於交際的人,身邊總是不缺朋友,廣受歡迎。但是在這些朋友中,真正瞭解我、能讓我傾訴心事的人,其實寥寥可數。又或者可以說,是我刻意在自己與他人之間,畫出一條隱形的界線。這條線向內以我為中心,是我的守備範圍,嚴密防守,絕不容他人任意逾越。

K樣與動物先生

記者 蔡尚翰 文  2009/05/31

 

  

最近,我發現,我的目光會不自覺地追逐著他。
這對我來說,其實有些不太正常。
 
 
在大家眼中,我是個善於交際的人,身邊總是不缺朋友,廣受歡迎。但是在這些朋友中,真正瞭解我、能讓我傾訴心事的人,其實寥寥可數。又或者可以說,是我刻意在自己與他人之間,畫出一條隱形的界線。這條線向內以我為中心,是我的守備範圍,嚴密防守,絕不容他人任意逾越。
 
因為我知道,靠得越近,就渴望更多。這種渴望,容易讓人變得脆弱敏感。得不到,會難過痛苦,甚至衍生出憎恨;得到了,固然喜悅,但會害怕不知何時失去,變得終日惴惴不安…,人類就是如此矛盾的動物。
 
 
我怎麼也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不想受傷害,也討厭那種思緒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所以與人交往,我通常維持表面的利益關係,盡可能排除更進一步的發展。有時難免感到寂寞,但我樂於這樣活著,輕鬆、沒有負擔。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是我奉行已久的準則。
然而,這一切在他闖入我的生活後,開始出現改變。
 
 
 
 
笨蛋
 
我與他初次相遇是在十三年前,冷冽的十二月。
那天,我迷茫地踏著緩慢的腳步,走在熟悉街道上,準備到車站搭車。
 
暖暖陽光,冬天的太陽比起夏天,少了恣意燃燒的熱血澎湃,而多了幾許輕柔和煦的溫暖安定。沐浴在染上鵝黃色的空氣中,使得只穿著薄薄T恤和牛仔褲的我,並不感到太過寒冷。
 
忽然,一聲慘叫將我喚回現實。
「啊!!!!!!!!!!!!!!!!!!!!!!」
 
目光忍不住往聲音來源移去。一個染著焦糖髮色的綠衣男孩正面摔倒在地,旁邊有如破布一般的背包大咧咧地敞開著,從裡面飛射出來的漫畫、玩具以及一些垃圾之類的東西散落一地,仔細一看,還有外殼碎裂的知名遊戲機。而他身旁儘是匆匆走過的上班族,沒有人願意攙扶他起來。而或許是因為真的太可憐了,原本不知愛心為何物的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走向前,伸出手扶起那名可憐的男孩。
 
「你沒事吧?」
「啊!謝謝你~~!」
 
背光,看不清他的臉。
不過由他的充滿活力又溫柔的聲音聽來,他一定是個性開朗的人。
男孩藉我的手穩穩站定,他拍拍手上的灰塵,一張沾滿髒污卻仍然精緻的臉衝著我笑得像冬日盛開的鮮黃山茶花,毫無心機且燦爛美麗異常。
 
瞬間,我又感到四周的溫度上升許多。
怎麼會像有冬陽般照耀人心且溫暖的明亮存在。
 
 
但是那時我並不知道,他不過是個笨蛋而已。
 
在我幫他收拾好掉在地上的所有東西後,也不管我有沒有在聽,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明他跌倒的一切緣由。例如他今天早上按掉鬧鐘時不慎將它摔在地上,而它的犧牲並未換得主人的準時起床,等到他驚醒時,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後;在忙亂之中,他拿了牙膏洗臉、擠了洗面乳刷牙,甚至喝了放在冰箱已經過期多天的牛奶…。接著,為了提高出門速率,他一嘴咬著土司,兩手穿著外衣,兩腳穿著鞋子,終於順利踏出家門。然而,在他忘情地奔跑時,雙腳上因他求快而遭受冷落、未被繫上的鞋帶,像是要提醒主人它的存在一般,硬生生把他絆倒…
 
聽著他神采飛揚、甚至有些得意地說著這些蠢事,我都要以為他只是在轉述一段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笑話。明明是一連串衰運連連的慘事,我卻無法從他身上聞到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不知是坦然成熟,還是神經大條。
 
我想,應該是後者吧。
 
在交談之中,或者是他單方面的追問與自答後,我們發現我們都要去車站,搭的是同一班電車,要去的地方也差不多;我們甚至發現原來彼此的住的地方,不過是一條街與一個轉角的距離而已。
 
因為這個契機,我們開始慢慢熟絡起來,當然這也要歸因於他時不時的登門拜訪。在一段時間的相處後,各方面都顯示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精準無誤的:他確實是開朗的人,但也是個笨蛋。容易煩惱,但煩惱來的快去得也快,常使得讓他傾訴的對象無所適從;容易生病,在大熱天也會輕易感冒,而在他腦子燒到39度時還毫無自覺跑來我家約我去哪鬼混;不會看人臉色,常常因為這樣得罪人,不過往往只要他展露他那無害的笑容,就會輕易地被原諒了…
 
也因為這樣,在我們相處時常會上演這樣的戲碼:每當他做了什麼蠢事,我總會一邊罵他笨蛋,一邊舉起手懲罰似地往他頭上揮去,而接著他也總會一邊嘟起嘴,一邊抱怨說「會變笨還不都是因為被你打笨的…」,這時,我總會感到莫名的愉悅。
 
時間一久,我開始習慣了他那情緒高漲的大吵大鬧;習慣他那明亮如鏡的清澈眼眸;還有,時時刻刻都能牽動我心緒的上揚嘴角…。我也開始期盼每次與他見面的時刻,雖然我從不主動找他,但每當他出現在我面前時,那充滿在我心中的雀躍情緒,總讓我自己困惑了好一陣子。
 
從不曾有過的情緒波動,讓我開始害怕。
我害怕一切無法掌握的東西,例如心。
 
 
所以,當我發現無法忍受他與別人要好時,我知道我設下的界線開始動搖了。
他一言一語都能輕易撩撥我的心緒,腦海中總不自覺浮現他的一顰一笑…
 
意識到的那一瞬間,我徹底慌了,同時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
我一直以來小心防範的事,在他闖入我的生活之後,正逐步發生中。
 
我開始思考,是不是該在那條界線尚未崩潰之前,在我還能理智的思考之前,早一步從對他日漸強烈的感情中抽離呢?
 
那時的我,很清楚答案是什麼。
 
 
 
我討厭他
 
接下來,進入了避不見面時期。
 
以我對他這單細胞生物的瞭解,我完全知道如何降低與他相遇的機率。我刻意選在他會來找我的時候出門,刻意繞開他毫無新意的閒晃路線,刻意無視手機上重複出現的相同名稱,有時,我還會刻意地把電源切斷…。總而言之,我想盡一切辦法不與他接觸,妄想我那本不該有的症狀可以痊癒。
 
但是,或許是我把他想得太過天真了。
某天,當我發現那蹲在我家門口的那熟悉身影時,我感受到強烈的驚慌與心虛。
 
他笑著朝我走來,不斷細數著我這幾天的反常行徑,並以略帶不滿的語氣質問我原因。我開始感到有點憤怒,我氣他的不知好歹與天真單純,也厭惡那因這久違的見面而感到無端快樂的自己。我費盡心思地思考著,試圖找出一個能讓這個笨蛋知難而退、簡單明瞭的理由。一陣沉默後,我說:
 
「因為我討厭你。」
 
他嚇呆了,一付你在說什麼外星話的樣子。於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朝著他再說了一次討厭。不知道是話語過於傷人,還是我的表情太過認真,他原本掛在臉上的微笑不見了,清亮的雙瞳也逐漸覆上一層水氣,然後,他轉過身,邁開腳步,飛快地跑了起來。他那悲傷的背影,逐漸隱沒在夜色陰沉的轉角中。
 
 
這樣子,這個笨蛋就會瞭解了吧。
不過他一定不會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我,有多麼難過。
 
 
原以為在這之後一切就能恢復原樣的我,卻開始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他的確沒有再來找我,手機上也沒再出現過他的名字了,但是我卻無法因此高興。每當我一靜下來,他的身影就會霸道地侵入我的腦海裡,佔據我心中的每個角落。尤其是那天,那一臉受傷、強忍淚水的神情,更是日漸清晰而無法抹去,而這時,我的胸口總不自覺的感到疼痛與酸楚,想要見他的渴望一發不可收拾…
 
我開始忍不住搜尋他的身影。偷偷的躲在他經常路過的對街上,期待可以看見幾乎快成為我生存依據的他。生性樂觀開朗的他,身邊總不乏好友的陪伴,而看到他那招牌的燦爛笑顏依舊那樣好看純粹時,我鬆了一口氣。
 
同時,我卻心痛如絞,即使沒有我陪伴,他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快樂生活。
而我,卻再也回不去從前,往後要在充滿他的回憶裡痛苦又甜蜜的呼吸。
不過我不後悔這麼做。這樣,起碼我也不用害怕,已經崩壞的感情線,會給兩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和傷害。就到此為止就好,對兩人都好。
 
愛情是把雙面刃,傷害他也傷害我自己。
我喜歡他,但沒有勇氣承受說破之後的局面。
 
後來,數不清是第幾個日子,我依舊持續著那如跟蹤狂般的行徑。寂寞難挨,而他的笑容成為唯一治癒我的良方;只要看到他笑,我一天就能有個好心情。
 
然而某天,當我還沉浸在想看他一眼的妄想中,滿懷期待地望著對街時,卻發現原本應該出現在對街的他,居然站在我身旁,臉色複雜地看著我…
 
一時之間,各種難堪羞恥丟臉氣憤的情緒一股腦全湧上來,迫使我轉身拔腿就跑。
他並未留在原地,反而對我緊追不捨,並一邊喊著我的名字要我停下。
 
我發狂似的跑,彷彿在逃離什麼恐怖的事物一般。
我們就這樣,跑過了無數條街,無數個轉角,也撞倒了無數個路人,而我們誰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忽然,一聲慘叫讓我停下腳步。
 
「…欸!你給我等…啊!!!!!」
 
目光忍不住往聲音來源移去。他以他的雙手支撐著身軀,手肘上那鮮紅的液體緩緩流淌至地面,看來有些怵目驚心。而他那雙純然的黑色眼睛裡,滿溢著不知道是疼痛還是委屈的晶瑩淚珠,整個精緻的五官皺在一起,像是被主人丟棄的小狗般徬徨無助…
 
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準備扶他。
 
 
「你沒事吧?」
「啊!謝謝你~~!」
回應我的,跟我們初識時一模一樣,那冬陽般的燦爛笑靨與溫暖嗓音。
 
接著是一陣沉默。我不發一語地將他扶起,拿出包包裡的面紙幫他清理傷口。在確定沒有其他大礙之後,忍住不去看他的表情,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沒事的話,我要走…」
 
 
「其實你很寂寞吧…」他猛然拉住我的手。
 
聽到這句話的我,莫名地感到酸楚和心痛。
我轉過身,對著他吼:「你懂什麼寂…」
然而在我看到那劃過臉頰的淚痕時,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停住了。
 
 
「我懂得喔…,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注視著你啊……,雖然你平常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保護自己的方法而已……,每次看到你寂寞的樣子,我都會很難過…」
 
這時,我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因為他字字句句都擊中我的心。
一向藏得好好的自己,怎麼會被眼前這個以笨著稱的人,全部都看穿呢?
並且很奇怪地,沒有被看穿的惱怒,只有從心裡深處滿溢出來的溫暖,一路蔓延到我發乾發熱的眼眶。
 
他用他的溫柔和堅持,輕柔地撬開我封閉已久的真心。
 
「我也知道…,那天之後,你還是一直都在注視著我,這也讓我開始期待,你其實並沒有那麼討厭我……。所以我今天下定決定要找你,跟你說,你不是一個人的,你還有我…,你在最初的時候沒有丟下我,所以在你寂寞難過的時候,我也不會丟下你的……,你看不出來嗎?我和你有一樣的心情…」
 
他一邊說,一邊抬起他那受傷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眼角。
原來,淚水已經盈滿我的雙眼。
 
我忍不住抬起手往他頭上揮去,又哭又笑:
「誰說我不討厭你,我最討厭笨蛋了!」
這次,回應我的不是受傷的表情,
而是我所熟悉的,那溫和而耀眼的燦笑。
 
我討厭他,討厭那個輕易就能撩撥我心緒的他。
我討厭他,討厭那個溫柔得讓人流淚的他。
我討厭他,討厭那個讓我這麼喜歡的他。 
 
 
 
 
現在,我發現,我的視線還是會一直追逐著他。
這對我來說,其實有些不太正常。
不是沒有想過要移開視線,而是我已經沉溺在他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我依然害怕失去,但是事實上,我更害怕寂寞。
十三年過去了,他依舊在我身邊,堅守他的承諾。
而我也早就敞開心房,讓這個我最討厭的笨蛋,
牽著我的手,邁向下個、下下個、甚至是下下下個十三年。

 

人生路途  有時若寒冬般陰暗漫長
但幸虧我有屬於我的冬陽  為我照亮每一次的憂傷

 

記者 蔡尚翰
請直接稱呼我小香。 我的人生從來不以口袋裡面應該隨時要有五個題目的記者為目標 起碼到現在也不是 必須走這一步著實令我有點無奈 雖說為某件事某個人留下些紀錄的感覺是很不錯 但我希望是以更個人的方式 而不是在這麼多的限制之下   平常的嗜好是看小S耍白痴 發呆   幻想   聽音樂   嘗美食  大聲唱歌等等 有時候耍一下感性 夢想是開一間鹽酥雞店﹝或是早餐店  或是小七  反正就是之類的﹞   歡迎同好互相交流 本學期目標:撐過電子報  還有一切的一切 人生目標:享完所有快樂後安然的死去 以上  
記者 蔡尚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