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期

沒有情感只留下情感的證據

沒有出席你的告別式,對不起。

沒有情感只留下情感的證據

記者 陳維平 文  2009/10/18

欸,欸。(圖片來源/Naver)

 

 

沒有出席你的告別式,對不起。

 

周末的颱風把夏天也一起捲走,樹葉們摩擦得很厲害。知道消息之後我開始發呆,沉默了好久;我沒有掉眼淚,只是很多畫面跟念頭侵略性地霸占了我的思緒。

 

還記得那天,你跟我說,長大以後要當警察保護我。

 

那時我打斷了你,跟你爭著自己絕對比較有能力。旁邊的大人們笑得很誇張,鬧哄哄地將我們包圍;我想跟他們解釋,女警官的存在本來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卻沒有這麼做。

 

很多的日子,我們是媽媽的小寶貝,那種可以拿出來稱讚炫耀一番的小寶貝。很多的日子,我們遵守幼兒園的秩序,乖乖吃飯、然後乖乖睡覺,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音。也有很多的日子,我們玩在一起、分享一件毫不起眼的怪東西。

 

一切都是平靜的,沒有什麼需要我們操心,屬於布爾喬亞的傷感、或布爾喬亞的滿足充滿了生命,我們唯一的煩惱可能是「為什麼媽媽今天來晚了?」而這種時候通常最能讓我們產生珍貴的危機意識。

 

鞋底把地毯踏整齊,大風帶走一些瓶瓶罐罐和碎紙屑,我們的道路都井然有序地朝著前方碰觸。當一個符合期待、表現良好的小孩並沒有什麼不好,這樣反而少了抵抗還有反駁的時間浪費,也可以暗中促成秘密計畫的進行;至少我們是這麼認為。

 

直到我們在四季的轉折處,對新綠和紅葉不再異常欣喜,發現又過了好多年。轉眼間,我們大得不像話,入學通知暗示著這階段必須要離家。

 

「大學像是一座森林,而且你的森林比我的森林大」,入學前我跟你說。我無法鉅細靡遺地說出植被的分層,那些類似灌木層、還有樹冠層之類的專有名詞,總之很大。面對好多我們未曾經歷的事物,單用期待並不能解釋所有的閃逝的情緒。我和你、我們和家人、還有朋友間的關係,都在改變。

 

改變中的時空,任何失序的汰換都可能被合理化。其實我還沒有意識到正在經歷的當下,跟以往有什麼不同。但是慢慢地,交叉、疏離、想念、陌生,我發現有許多關係經常是難以界定而且多變的,尤其當我們進到了森林之後。

 

還記得那天,聽說你病得很嚴重。你暫時離開學校、進出醫院開始做化療。

 

而我繼續和作業、原文書還有報告當好朋友,每個正經排列的文字,背後都教導一套思考的邏輯。其中羅蘭˙巴特說的那些「意符」、「意指」、還有「符號」,讓我感到目眩神迷;如果說這些符碼讓歷史成了自然、我們生活的一部分,那討論「為什麼微笑是最好的溝通語言?」、或是「為什麼還要忙裡偷閒地利用短暫片刻交換心情?」之類的問題,會不會更富有意義。

 

除了這些,還有很多情感的衝擊,它們說來都極其荒唐。那些自以為的、太過激烈的、衝動的、琅琅上口的、猜測的,都令我感到懼怕。新竹的風,一直推著我前進,而回憶總是雜揉些許不切實際的想像。純真總撐不過幾個現實的消磨,情感有時也是這樣。

 

其實,過了這麼久我還是個乖小孩。按部就班地完成該做的事、也可以記住《愛的真諦》整首歌的歌詞;你也一樣。      (太了不起了我們!)

 

關於捨不得,我知道你一定不想輕易地放開手,因為從你演奏的一個小顫音,就可以發現你有多麼熱愛生命。你也說過,還沒好好體驗真正的大學生活。好像擁有很多的我,慌慌張張而且不停地在腦子裡勾勒「真正大學生活」的輪廓,但它們卻是斑斑駁駁的片段記憶,豐富卻又貧乏、也找不到具體的事蹟。更不用談到什麼屬於我,什麼不屬於了。

 

人們習慣將身邊一切人事物加上所有格,接著興奮地向別人宣告自己對他的占有。原本我以為,等到我們長大後,這種認定終將成為情感間的彼此消融,不再需要言說。但是我卻慢慢發現,太過自信地把傘放在傘架,結果它通常是在沒多久後,就已經被路人甲冒領走了。

 

如果我以前就讀過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那麼跟身旁的你分享一個瑪德琳小蛋糕,一定是那麼自在而且有趣。雖然已經離掉麵包屑屑的年紀有點遠了,但這也讓我想到了最近無數個太陽剛升起的早晨,冷冷的空氣裡有熱熱的氣息,一些瑣事、還有一些奇聞,人們沒有距離的談話,就足以讓整天都充滿活力。

 

有時候,我想回過頭去說一些過往美好的種種,往事如煙的東西,但卻發現沒這個必要,因為我們都明白了它是多麼的不可逆。過度耽溺在感覺良好的狀態裡,容易讓粗糙的神經忽略了身邊那些細膩的小事情,甚至忘了人不是離群索居,如此一來它的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甚至必須說,到了最後一刻,我們仍然意志力堅強地奮鬥著。可能是天真地以為會得到獎品以茲鼓勵;也可能只是為了自己。對我而言這意志力展現得有點太過鋪張、對事物的渴望也自我暴露的嚴重,而且還帶有透過回想沒有辦法還原的深刻力道。

 

在想念你的同時,那些遙遠的、還有親近的,也都讓我倍感思念,而舊日的情懷經常都只能在特定的時刻被提起。其實面對這些變動,我時常懷疑那些情感是否真的存在過,如果少了相片和架子上的紀念品,會不會自己也就遺忘掉這些情感對我的重大意義;那簡直跟在一個沒有長寬高的世界中要蓋出一座大廈一樣的荒謬、不可置信。

 

 

 

 好啦,結束了。(圖片來源/Flickr)

 

記者 陳維平
陳維平 pinger.c@gmail.com  總是以「維護世界和平」做為初登台的開場白。 小時候,爸爸希望我成為一個太空人,而我曾經夢想自己是拿著彩筆創作的畫家,在無憂的世上依賴靈感的供養;甚至也曾立志成為法醫,挑戰那種亟需冷靜應對能力的工作(似乎是另一極端啊)。 寫作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是能夠讓更多人透過我的筆,來看待某個人、或某個事件,而這或許是我認真看待每一次提筆寫報導的原因。不同文化與想法相互尊重與了解,是我發掘蘊藏在反覆思辨後最迷人的地方。 固執地做自己喜愛的,各個記憶的零碎片段,都被我一一封箱保存了。喜歡在生活中靜靜的觀察平凡事物的千變萬化,以文字和影像記錄這些瞬間。離家時,帶著溫熱的祝福和感謝,並把自己想像成悠然的旅人;每一個擦肩而過,都是旅行的意義。 
記者 陳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