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期

蘭調海風人類學──蔡政良

在高樓聳立的城市中行快步行走,有時候我們必須換上一張偽裝的臉,用微笑表達謙和有禮;還有更多的時候,大哭、大笑、大吵、或大鬧都是不被允許的。西裝外套裡挾帶了風的自由和海的寬闊,眼前的蔡政良,言談間充滿豐富的表情和止不住的笑聲。別人稱呼他阿良或是工頭,然而更多人叫他Futuru──這是阿美族的名字,意思是「真正的男人」。

蘭調海風人類學──蔡政良

記者 陳維平 報導  2009/12/06

在高樓聳立的城市中行快步行走,有時候我們必須換上一張偽裝的臉,用微笑表達謙和有禮;還有更多的時候,大哭、大笑、大吵、或大鬧都是不被允許的。但眼前的蔡政良,西裝外套裡挾帶了風的自由和海的寬闊,言談間充滿豐富的表情和止不住的笑聲。別人稱呼他阿良或是工頭,然而更多人叫他Futuru──這是阿美族的名字,意思是「真正的男人」。


蔡政良(Futuru)投入都蘭部落研究至今已邁入第十五年。(攝影/陳維平)


那一年夏天   都蘭的海

一九九四年剛從大學畢業的夏天,是蔡政良和台東阿美都蘭部落的第一次相遇。他在偶然的機會裡,參加台北山水客文史工作室的短期田野觀察,前往都蘭部落。過去劇團演出時認識的客家阿婆、東台灣熱情的老先生、還有對部落文化的缺乏認同感的「巴卡路耐」(年齡組織最低層次的青少年,負責服務長輩),相繼出現在這短短幾天的經歷中,而這些短暫的相遇也都無可逆轉地改變了蔡政良往後的生命。


經過長時間相處下來的互動和了解,十多年前蔡政良從阿美族頭目,潘清文那裡,得到原意為「睪丸」的阿美名字Futuru。有關都蘭部落的一切從陌生到熟悉,他也從一開始對新名字意義的一陣訕笑,轉變為驕傲地認同,同時他希望自己能名副其實地成為那個勇敢又獨特的人。太平洋海風吹來泛鹹的味道,每次一回到都蘭、接近海邊,蔡政良就會開始期待海的另一端流動帶來的新東西。從小就很喜歡游泳的他,已經很久沒到游泳池了,現在對他來說最接近水的地方是大自然的海或河,他說:「當時我沒想到,後來我也擁有自己的魚槍,也似乎變成了那種聞不到海水味道就會生病的人。」


認同建立於   生活風格

在一九九五年巴卡路耐訓練活動的籌畫中,蔡政良外來者的身分曾受到當地的雕刻家Siki的質疑。回憶起這段往事,他笑著說自己和Siki現在已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也坦承當時當然會有的緊張和焦慮,而且事實上這種認同困擾直到最近幾年都還存在。從小生長在竹北的蔡政良,說得一口流利的海陸腔客語,不管是從他人的角度或是自己的經驗去理解,血液中的客家因子確實存在。尋找認同的過程對蔡政良來說,是充滿矛盾的辯證關係,但卻又不全然相悖。


蔡政良表示我們有時候把認同太侷限在血緣、或是政治正確上面,其實日常生活中認同不是一種政治正確,而是一種流行文化,關乎個人的選擇。在理解不同的生活方式之後,都蘭部落的「蘭調」節奏是蔡政良最想要跟上的步伐。他形容都蘭是「我的天堂、我的海」,在那裡人們可以自在地展現人的特質,加上彼此相處的頻率很接近,並不需要過於拘束。蔡政良總是設法將自己在都蘭的定位單純化,面對親人般的阿美族人,他不是紀錄片工作者或人類學家,而是拉中橋(都蘭阿美人的年齡組織系統,屬於青年中的哥哥)的一份子。


2008年Futuru在都蘭部落豐年祭(kiluma'an)上與好友Siki的合照。(圖片來源/蔡政良)



不應只是個    人類學家

「對於我來說,人類學不僅僅是一門探索人類社會與文化知識的學問,更是一種生活的方式。」蔡政良這麼說道。沒有人類學背景的他,透過自修和旁聽在職專班的課程累積了與專業相關的閱讀基礎,並接著在二○○三年進入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就讀,他說唸人類學讓自己能夠「名正言順地」經常回都蘭。而事實上在這之前,蔡政良是新竹科學園區半導體公司人力資源部門的副理,那年正是他在辭職和進修之間作抉擇的重要轉捩點。回憶過程當中的辛苦,他提到了家人和朋友一開始懷疑的態度,還有後來經濟環境不比以往的處境。但儘管如此,他依舊微笑著說道:「至少有經歷過了,也才會知道選擇自己人生的路有多麼重要。」


從十五年前踏入都蘭到現在,蔡政良除了發表學術研究文章之外,也嘗試以紀錄片形式,表現都蘭阿美的生活方式和族群的歷史記憶,包括二○○一年《回來是土地肥沃的開始》、二○○五年《阿美嘻哈》、以及二○○九上映的《從新幾內亞到台北》。他認為如果單純要用文字說一個故事,可能會遭遇不少挑戰。一方面文字不容易流通於社會各個階層;另一方面文字的特性需要去闡述一些比較深入、或更精準的論點。然而,透過影像所呈現的情緒是很直接的,人們藉由畫面去看、去感受,也能引發更進一步的思考。


蘭調節奏中   相互尊敬

談到最近幾年都蘭的名氣越來越壯大,可能被都市人視為一種繁忙生活的逃離或消遣地,淪為被消費的一個虛幻符號,遊客到了當地將美麗風景納入眼簾,但卻只有少數人和當地居民有互動。蔡政良強調人們必須體認到,文化地景不只包含土地,同時也包含「人」。他接著說:「既然擋不住都蘭成為有名氣的存在,那就讓別人更了解它吧。」現在正在寫博士論文的他,預計明年拿到學位,而他也期望未來繼續經歷不同的人生,透過文字或影像的書寫讓更多人理解不同的生活方式。


從都蘭出發,再連接到其它相關的人、事、物,蔡政良的都蘭經驗就像他在《阿美嘻哈》中一再演練的「身體節奏」,需要時間的推磨。都蘭阿美人的海是自由的,但這種自由有一定的限度、必須被尊敬。蘭調海風結構著靈魂底層的單純,如同都蘭長輩曾經對蔡政良說的:「即便工作再苦都要開心」,當日出太平洋,他再度勇敢地踏上浪花。


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可以看見部落人民正在傳統竹筏上工作,這是Futuru所說的「蘭調節奏」。(攝影/蔡政良)

記者 陳維平
陳維平 pinger.c@gmail.com  總是以「維護世界和平」做為初登台的開場白。 小時候,爸爸希望我成為一個太空人,而我曾經夢想自己是拿著彩筆創作的畫家,在無憂的世上依賴靈感的供養;甚至也曾立志成為法醫,挑戰那種亟需冷靜應對能力的工作(似乎是另一極端啊)。 寫作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是能夠讓更多人透過我的筆,來看待某個人、或某個事件,而這或許是我認真看待每一次提筆寫報導的原因。不同文化與想法相互尊重與了解,是我發掘蘊藏在反覆思辨後最迷人的地方。 固執地做自己喜愛的,各個記憶的零碎片段,都被我一一封箱保存了。喜歡在生活中靜靜的觀察平凡事物的千變萬化,以文字和影像記錄這些瞬間。離家時,帶著溫熱的祝福和感謝,並把自己想像成悠然的旅人;每一個擦肩而過,都是旅行的意義。 
記者 陳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