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記者 林雨萱 文  2010/03/21

「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但我真的不想交男朋友。」我想交的是女朋友呀大哥！
當然，我沒有將後面那句心聲說出來。

對了，我是女的。

（攝影／黃艾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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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其他女生不一樣。
噢，好像也沒有很小，當我發現端倪時，是國中的事了。

猶記小學時，那是個男生女生壁壘分明的年代，男生欺負女生，女生討厭臭男生，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直到進入國中，進入這個健康教育課本上註明屬於青春期而且還特別難搞的年紀，不知不覺中，情況起了變化……。

「我喜歡程譯嘉。」那年，我們國二，當國小一起升到同國中的最要好朋友澐瑄，帶著略為羞澀，鄭重而坦白的告訴我她這驚人的小秘密時，那一瞬間，我僵了。

冷靜、紀韋嵐、妳要冷靜、這絕對是小瑄瑄跟妳開的愚人節笑話不要太認真，她不可能會跟往日的死對頭王八蛋臭男生在一起的，一定是愚人節的把戲……欸不對，今天不是愚人節呀！不行不行，冷靜、冷靜、紀韋嵐冷靜。

「易、澐、瑄──」我冷靜了三秒鐘。
「嗯？」聰明歸聰明，但仍有天然呆屬性的澐瑄，果然沒有意會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妳有沒有搞錯呀妳到底記不記得以前是誰把妳氣哭把妳的東西藏起來捉弄妳還笑妳笑起來眼睛彎彎像狐狸然後大肆宣揚盡情取笑妳讓妳跑到我這邊找我哭訴的妳全都忘記了嗎現在是說妳喜歡誰來著呀妳說說看呀說說看呀＠＃＄＃％＄……」暴風雨來了，我不帶標點符號不換氣連珠砲似的翻起了陳年舊帳，期望點醒這隻迷途羔羊。

「是程譯嘉，我沒忘。」我們家聰明的狐狸小瑄瑄如此堅定的回答。
「……那妳還喜歡他！」既然她都還記得，我無力了。
「有什麼奇怪的？他功課好、運動也強、更重要的是有內涵，人也長得不錯，不只我，很多其他女生也喜歡他呀！」

功課好？還好呀班上排名是有個前三沒問題的樣子，但澐瑄大才女妳的排名不都用全校算的嗎？全校前三的幹嘛要稱讚那個跟妳還有段距離的小角色？

運動強？好啦這我承認真的滿強的，但這絕對是男女先天體型差異使然，我就不信他跟我們一樣胸前帶著累贅而且全身長脂肪比長肌肉容易許多的情況下還可以比我強這麼多！

長得不錯？說實話我分不清他跟其他男生長得有什麼不一樣，不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然後頭髮黑黑短短刺刺的這樣嗎？我還比較會看正妹……。

內涵？這比他帥不帥還讓我困惑耶……我從國小一路看上來一向只看到他這王八蛋欺負小瑄瑄的一面，難道所謂打是情罵是愛此言真不假？

很多女生喜歡她？我大概八輩子都無法說出喜歡臭男生這種話了更別說那個王八蛋……等等！八輩子都無法喜歡臭男生？我因為這個冒出來的想法停頓了一下，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而且現在跟國小的心理成熟度本來就不一樣，老師上課也有說過，佛洛伊德將性心理的發展分成五個階段，國小的年紀是在潛伏期，會親近同性排斥異性，國中的年紀是在兩性期了，會注意到年紀相近的異性，所以原本的排斥變成現在這樣子也是很正常……」

不愧是全校前三名的狠角色，連健康教育老師上課時不知道補充到的哪一國教材都記得詳詳細細清清楚楚。正當澐瑄滔滔不絕的講述從冤家變成互相吸引，是多麼名正言順性情使然的同時，我也在回想我剛剛的想法：


「我八輩子都無法喜歡臭男生！」


當然，這邊的喜歡是指小瑄瑄跟程譯嘉之間有的那種男女之間的情意，不是指友情。所以說我八輩子都無法喜歡男生是不是有點驚悚？畢竟從小看到的結合都是一男一女，好像這才是理所當然，但我卻無法想像這樣的組合發生在我身上，無法喜歡男生、對男生無法產生愛慕的感覺才是理所當然的我，難道這之中發生了什麼問題，讓我跟大家不一樣，就算年歲增長，仍無法從澐瑄剛剛說的佛洛依德的潛伏期在進到什麼兩性期的鬼嗎？

而且，我看到正妹、跟正妹互動的時候，好像還比較有歡欣雀躍的感覺，囧。

後來，在高中，我更確定了。在女孩那，我感受到了男生所無法帶給我的悸動，再怎麼平常的事，有她一起之後，一切都新鮮了起來。從此更確定了我的不同常例，所謂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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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對我而言也沒什麼好困擾的，大概就像發現自己在蔬菜中比較喜歡吃高麗菜一樣，然後不喜歡吃波菜，事情天生就是這樣呀！而且身為女生，還可以享有光明正大看正妹，而不被不知情的人當禽獸的福利，多完美！

好吧，或許還是有點困擾，我承認關於出櫃──也就是向別人坦承自己是同志的時候，似乎不簡單。

傳說中向朋友同儕出櫃是最容易的，我第一個出櫃的對象就是狐狸，也就是澐瑄，狐狸這綽號明顯的是程某人的遺毒。我高中交了第一任之後就跟她出櫃了，雖然那時跟她不同學校，但因為是手帕交的緣故，也不是刻意，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在閒聊中跟她出了櫃。

記得當時是在即時通上，許久不見的我們聊著最近過得如何、發生什麼趣事之類的，我很自然的就打出「我女朋友生日」、「我趁她閉眼睛許願的時候把奶油抹在她臉上」、「然後就被她揍了」這幾串文字在對話框中，好像是在跟一個已經知道的人聊天一樣，等文字全都亮在對話框中才想起「耶？所以我現在算是在跟她出櫃嗎？」

而她的回應則是「哈哈，那小嵐算是被家暴了嗎XD」然後接下來又很自然的繼續閒聊下去，我的第一次出櫃就在這種彷彿聊著「今天天氣真好真開心」的氛圍下安然畫下句點。

直到我們很有緣的上了同所大學以後，狐狸才有再問我深一點的問題。

「所以妳是T還是P？」狐狸這樣問我。
「我是不分。」所謂不分，就是沒有明確的把自己分在哪邊，之中不乏可T可P。
「……？」果然狐狸露出了困惑。
「簡單來說，反正我愛的就是女人。」

「那……妳家人知道嗎？」她又問。

噢買尬，狐狸問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也是我的死穴，就是我親愛的爹親娘親，傳說中跟父母出櫃絕對是出櫃排行榜中困難度最高的前幾項，但那次不是我主動出櫃，是被迫的，都要歸功於我們食古不化思想封閉的班導大人。

猶記當年，班導終於發現了我跟阿閃的感情好到不太像純純的友誼，於是她發揮了追根究底的偵探精神，很沒道德的趁全班都朝會離開教室時翻我們的物品，仔細的從阿閃書包內的資料夾，查扣到被阿閃刻意隱身在一堆考卷中的我跟阿閃之間流傳的小本子，她翻閱裡面內容後證實了她的猜想，便氣急敗壞大發雷霆，除了把我們兩個叫去教訓外（同性戀是病！是變態！不正常！），還當場致電通知家長，我就這麼被迫出櫃了。

（圖片來源／玫瑰蜂蜜pixnet）

「後來呢？」狐狸接著問到。

後來呢？當天我回家後，當爸媽問起時，我很敢作敢當的說是真的沒錯後，他們就沒有多說話了，那晚的氣氛真的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姿，但最後山或雨終究是沒來，他們把我歸類成是「身處滿是女生環境下的一時迷惘」，第二天還是保持像平常一樣相處，但那份刻意維持是難以掩蓋掉的，而且從此以後，他們更會注意我的電話、信件、回家時間，同性戀也隱隱成為了家中的禁忌話題。至於阿閃那邊就不像我這邊這麼好運了，她的家長跟班導的沆瀣一氣，逼迫阿閃跟我分手，她家爹親甚至還動用關係將阿閃轉到另一所學校，企圖斬草除根，於是我們之間就這樣被迫結束。

我想我不是只是一時的迷惘，不但我自己知道，爸媽心裡絕對也有個底，不然也不會在我面臨政大與交大的選擇時，用力鼓吹我選擇交大，明明以文組來看政大優於交大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總之他們看重的是交大滿滿的陽剛氣，以及離家較近些，還有傳說中交大的學妹階層光速般的死會速度，怕政大的陰盛陽衰會把我再度領向高中時期的「歧途」。

「而且大學了，可以試著交男朋友呀！」他們是這麼說。

親愛的父親與母親大人只是不願意面對真相罷了，這樣明知但卻故意選擇忽視，假裝我是「正常」的，更令人難過，還慫恿我去交男朋友更是令人悲憤呀……。

或許他們的計畫算是成功一半吧，雖然沒能將我「導入正途」交個男朋友，但因為女生稀少，我生性又宅沒多去認識人，所以到現在還是「乖乖的」單身，只有偶而偷看路上偶遇的正妹邊心裡偷開著小花，以及跟著其他修課同學一起對女生籃球課帥氣的助教學姊犯花痴而已。

「不用擔心我哪天突然懷孕要奉子成婚不是很好？就算有了也是別人家的種！反正我本來就不用傳宗接代，還可以多帶一個回來奉養他們耶多養兒防老呀！」我裝作氣鼓鼓的跟狐狸控訴，她則笑著說我瞎扯。

「我明明就超中肯的好不好！妳呢？怎麼沒交個男朋友？我們的才女美人兒澐瑄在交大居然沒有死會沒有人會信吧！妳還唸理工耶！」我帶著興味接著反問澐瑄。

「哈……隨緣囉。」狐狸輕笑回答。

要不是我知道這隻狐狸的底細，憑她的條件在大學卻沒死會我都要懷疑她也是同道中人了，但就因為知道其中原因所以明白她不是，什麼原因呢？請參考網路盛傳的十二星座究極分析之水瓶座，上頭指出每個水瓶座的心中，都有道難以忘懷的背影，她的那道很明顯絕對就是程某人，但這兩個人之間的來龍去脈又是另一個故事了，身為手帕交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夠再找到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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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了，大學生活，二十一歲也就這麼隨著時間的轉動來報到，由於在寒假生日，因此理所當然的在家渡過，當天晚上家裡的慶生大抵上還算愉快，只有在我有著白爛屬性的哥哥，很白爛的向全家秀出要送我的生日禮物──保險套，嘴巴還邊白爛的嚷著：「咱們家的小韋嵐長大了，是時候該預備預備了，以備男生沒準備時的不時之需呀～～～」的時候，氣氛似乎僵了一下，我馬上不輕不重（應該是不重吧）的槌了他一拳（哥：好痛！），笑著回罵他思想不潔心術不正，再扯些無關緊要的話，我根本不敢轉頭去看爸媽當時的表情。幸好接下來還是算順利的把蛋糕吃完慶生完了，我們也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為了以防萬一，我還刻意睡到自然醒。醒來時，摸索手機想看我到底有多豬睡了多久的時候，從枕邊意外撈到了一張小卡片，信封上的字我不用清醒起來辨認也看得出是出自媽媽之手，但發現是來自母親大人的卡片這回事還是讓我嚇醒了，心跳加速的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的卡片，再打開卡片看裡面的內容，裡面文字很短，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孩子，只要妳開心，爸媽永遠支持妳，我們愛妳。」

（攝影／黃艾如）

（攝影／黃艾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