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樣的音樂天才 顧爾德
謎樣的音樂天才 顧爾德
記者 蔡少安 文 2011/03/20
顧爾德,加拿大人,生於1932年卒於1982年。在世短短五十年,但這五十年可真夠精采了。
為何精彩?顧爾德在古典音樂界這個向來被傳統力量控制的場域掀起了大波瀾。他古怪的見解、囂張的台風、對舞台的毫不眷戀、搞邊緣的生活方式,其實都是對主流與傳統的頑強抵制,這也將他塑造成一位極具吸引力的人物......
──節錄自導讀
他引退後沒有窮愁潦倒,相反的他可以過自己的生活,同時向世界闡述他的想法。他死後CD的銷量也沒有下跌,有了他生前這麼多「奇聞軼事」加持,再加上他對錄音品質的要求(不只是「錄音品質」,他的錄音很少重複,每一首都是經過千雕萬琢才錄音出版,另外有些實驗性錄音極具收藏價值),當然不斷有新聽眾加入。顧爾德既然有「搞邊緣的生活方式」,身後想必留下不少謎團等著傳記作家解答,而凱文‧巴札那(Kevin Bazzana)寫的《驚艷顧爾德》算是目前公認寫得最好的一本。
基於理論知識 惡搞古典鋼琴
顧爾德的怪,最顯而易見的便是彈琴時的樣子。觀眾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坐姿:低到不可思議的境界,屁股離地高度通常都在30公分附近。從照片上觀察,顧爾德的手肘低於鍵盤高度,駝背,彈琴的「神情」似乎比任何音樂大家都更「投入」。在錄影資料裡可以看到他不只是投入,各種動作都出籠了,如隨著音樂進行的哼哼唱唱、搖頭晃腦、臉部各式各樣的表情變化,甚至是手舞足蹈(例如和樂團一起演奏協奏曲時讓樂團成員和指揮方寸大亂的指揮動作)。某些樂迷甚至把焦點放在他彈琴的怪樣子上。
顧爾德在錄音室的經典照片。(圖片來源/Google)
再來則是他的選曲。顧爾德的選曲簡單歸結如下:最早期的作品觸及到巴哈(也是顧爾德的一大成就)、海頓、沒那麼愛莫札特(只選過幾首)、彈過一些貝多芬的作品(「太好戰」)、厭惡舒伯特(「重複囉嗦」)、對李斯特之類的炫技展現更沒興趣(「絕對是無法忍受」),也就是說浪漫時期的作曲家他幾乎都沒好感,然後是他個人熱衷的現代樂派。換句話說,他根本就否定了古典鋼琴的核心。選曲獨到不打緊,他對這些作品的詮釋才真是驚天動地。
初聽顧爾德,他乍似在挑戰所有既定已久的傳統,比如巴哈在他手下徹底展現出了結構美(對位法是顧爾德的拿手好戲),聽來富有感情、活潑無比,學生這樣彈只會換來老師的糾正和評審的嘲笑;他把貝多芬的奏鳴曲拆解開來,用不一樣的速度、和原譜相出入的表情符號、強調對比的手法把這位樂聖的曲子重組,著實讓眾人跌破眼鏡;他甚至嘲笑莫札特從來沒寫過一首好的奏鳴曲......但再仔細觀察,他的作法有深厚的理論知識基礎。
巡迴演奏會是膚淺的跑龍套
顧爾德很年輕的時候便宣布不再舉辦演奏會,1964年透過經紀人說「這是最後一次演奏會」之後就真得從此從公眾面前引退。但是他沒有就這樣銷聲匿跡:他在錄音室裡繼續他的音樂之旅。這是顧爾德另一個有趣的地方:他徹底否定演奏會的必要性。
顧爾德原本就不喜歡在一屋子的聽眾前演奏,他通常會覺得緊張,一面對觀眾就開始覺得計畫被打亂,認為這種現場錄音的「品質」絕對好不到哪去,因為有太多的變數,問題不在收音等技術性問題,而是音樂是否臻於「完美」。讓他下定決心不再做現場演出的,正是1964年前幾年下來的巡迴演出。那次巡迴演出,原本顧爾德一開始還沉浸在歐洲的氛圍裡,但是接下來演變成不斷重複的行程,坐火車、住旅館、演奏會(千篇一律的曲目)、搭飛機,再說他這麼一個「敏感」的男孩怎麼有辦法長期忍受這種舟車勞頓和陌生的環境?
他一點也不認為這樣的演奏會有什麼實質的幫助。這樣的想法早在顧爾德十幾歲時便萌芽,「我想只有一種職業在音樂學上確實讓人心動、值得投入,除此之外,其餘的東西都顯得無聊、瑣碎。」他成名後的那些演奏會也只是不得不為之的手段而已:音樂家沒人逃得過這個過程。但顧爾德只短暫忍受了沒幾年便成功從這「膚淺的跑龍套」裡逃脫出來,這在音樂史上真得是絕無僅有,唯一一個能在這方面和他相提並論的大概只有義大利怪傑米開蘭傑里(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擇善固執的加拿大巨星
其實顧爾德也有受到他的偶像,許納貝爾(Artur Schnabel)的影響。許納貝爾的觀點是:演奏者的任務是去服侍偉大的音樂,而不是只在秀自己和討觀眾開心,「掌聲是收據,不是帳單」。這段文字主要是在闡釋許納貝爾不喜歡炫技這類招攬觀眾的手段(顧爾德也是一樣),但這段文字也提出,音樂本身才是最最重要的。
附帶一提,此後(1964年引退宣言)顧爾德終其一生都未再離開加拿大。更精確來說,他沒有再離開多倫多太遠。
顧爾德的成功其實也有點英雄遇時勢。顧爾德真正躍升為國際巨星時,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加拿大正值擺脫英國控制,國族主義抬頭的階段,在此之前加拿大本土音樂家一直很難出頭。他也遇上1980年代CD唱片登場的狂潮,錄音器材水準也是飛躍性地成長,他本人也正好對這些新科技很熱衷,相信它們能在音樂上幫助他(和卡拉揚(Karajan)一樣)。這兩個科技新發展可算是顧爾德精彩作品的大推手。
生平難以考證的怪人
顧爾德傳記的難處在於,真相實在隱晦不明。
首先顧爾德本人是一個爭議性的人物,雖然他在世時確實贏得了聽眾,贏得了樂評,也贏得了音樂家同行的認同,但站在反方力場的人也不少,因為他對音樂的詮釋實在顛覆傳統。即使絕大多數的詮釋手法背後經過了許多樂理探討(也真得有少數是為反而反的頑皮),在古典音樂這有傳統的「嚴肅樂界」裡,無法接受他這樣違背原譜精神的當然大有人在。
而除了音樂詮釋方面的特立獨行,顧爾德本人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十足的怪人。鮮少接受訪問(訪問時也常語帶雙關、暗喻,或是濃厚的個人風格)、反覆無常(行為舉止和他說過的話都是)、離群索居、慮病症、各種稀奇古怪的生活習慣...等等,再加上談音樂總是長篇大論,艱澀難懂(連專家都聽不懂)......這些都讓對顧爾德的研究不容易進行。
像是要考據顧爾德做過的聲明、他的辯駁,或是對其他人事物的評語時就得特別小心:顧爾德說得常常未必是真話。他晚年時也比較能包容,很多看法或評論得要再修正,如此一來巴札那便不只得整理,還必須把不連續的資料在單一事件脈絡下整理出來。要是其中包含顧爾德本人的一手資料,就更費神了:他的筆記非常難以解讀。而他不喜歡和人接觸這點,更是減少了大筆流傳後世的資料。
顧爾德晚年重錄《郭德堡變奏曲》。(圖片來源/Google)
著作詳實翻譯貼心 但謎底仍未揭曉
凱文‧巴札那為了本書做了詳實的考究,他本身有音樂史博士的學位,又擔任《葛蘭‧顧爾德》國際雜誌的編輯,對古典音樂和顧爾德的了解想必很豐富。但是為了這本書,他還是得收集各方資料,解讀並釐出頭緒又是另一件大工程。尤其是顧爾德的兒童和少年時代,這部分大概是全書採證較困難的部份,因為顧爾德的父母親在他小時候把他這個獨子保護得很好,顧爾德家的作風也向來低調。
中文版翻譯者也是顧爾德的樂迷,讀者可以在書中看到許多譯者貼心的註釋,這並不簡單;除了書中有滿滿的音樂相關談話記錄、術語,在不少資料裡,顧爾德說的話別有深意,有時他還搬弄德文法文之類的語言和典故(他的造詣之差有目共睹,而他用英文說話時就夠讓人跟不上了)。要翻譯這本將近六百頁的磚塊書想必是個挑戰。
凱文‧巴札那的顧爾德傳記是許多同主題的書中考證非常詳實的一本,但作者本人依然認為謎底還沒完全解開。是的,顧爾德晚年談話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緒,通常他在回答裡放入許多線索讓別人去找答案,音樂上亦然。他離群索居也讓真相更顯得撲朔迷離,例如他的感情生活就始終沒有定論;他的驟逝更有如他本人的作風,讓所有人驚愕,說不定他本人這次也被嚇到了吧。
也許謎底永沒有解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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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蔡少安
清晨六點的經國大橋 沒有喧囂的車流 只有七點即將轉為炎熱前的清風和自己留下的軌跡。 每一天每一天,彷彿被什麼追趕著度過。 什麼時候可以上路去尋找最佳地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