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期

看完《乘著光影旅行》那天

那天晚上,我看完《乘著光影旅行》,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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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乘著光影旅行》那天

陳昱均 文  2011/10/02

 

之一

 

那天晚上,開演前八分鐘,電影院裡沒有其他人。我被包圍在法式香頌裡,享受一個人的電影院的浪漫張狂。東挑挑西揀揀,我選了倒數第二排,正中間的位置。假裝自己是女王,王位上的椅墊是酒紅色的(好像也剛好是心的顏色)。這次的魔術數字是六,分針走到六後瞬間燈暗,留下一點點光(醺黃光撫上酒紅王位、冰藍牆、白螢幕)。

 

雖然只有八分鐘,但天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我認為我能感受全世界。

 

之二

 

孤毛頭的音樂響起,電影開始了,我趕忙將精神集中到螢幕上去。

 

嘖,真可惜,感覺跑了。

 

哇,學校電影院的音效也太立體了吧,就好像有人就坐在我旁邊念台詞一樣。我忍不住看向四周。這才發現在我左邊隔著兩排的位置上坐了個大叔,土黃色外套和原色牛仔褲,及肩中長髮和絡腮鬍,就是電視劇裡的日本大叔的樣子。

 

天啊,我怎麼沒發現有其他人進來了,我剛陶醉的時候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天啊真是蠢斃了了我。我邊努力克服羞愧,邊再度將視線轉向螢幕。

 

畫面的一開始是個紅布幕,攝影機從架在軌道上,慢慢被推進來,攝影助理開始說話,一陣風掀起了布簾,只見一個人走進了畫面,是影片的主角,光影大師李屏賓。

 

我看著他愣了一下,靠,他長得也太像坐在旁邊的大叔了吧!如果真的是他的話,看到都沒人來看不就很難過嗎?我忍不住又偷偷的往左瞄。

 

……

 

大叔不見了……

 

之三

 

在寢室裡隨易塞了幾口餅乾權充午餐後出門,準備要去搭一點十分的校車。我按了尖端朝下的箭頭,過了會兒電梯門打開,裡面站著的女孩我認得,她總是一身地吉普賽民俗風味打扮,今天是長到腳踝的米色蕾絲連身長裙配上一件麂皮背心,頭上帶了頂草帽,頭髮紮成兩個麻花辮垂在兩側;她的皮膚白白的,顯得雀斑更加明顯,眼睛隱藏在兩片圓形鏡框下。

 

我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在電梯裡,她都是一個人,電梯升降的時候她什麼也不做只是一個勁兒的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緊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的黑眼珠,沒有任何表情,像在跟鏡子裡面的人玩誰先笑出來的遊戲(兩邊都是高手,我看天荒地老都分不出勝負),連電梯到了最底層,其他女孩們魚貫而出都渾然不覺,要直到下一批人進了電梯,門準備關上時,她才會大夢初醒般衝出電梯。

 

從女二舍二樓接到一樓的樓梯上就可以看到旁邊的木棧道座位區,木棧道和木頭桌椅圍著幾棵黑板樹,我幾乎是一瞄到黑板樹區的時候就看到他。昨天的那位大叔,就站在最靠近尚品行的那棵樹旁,一樣的土黃色夾克和原色牛仔褲,拍撫著樹幹。突然間他抬頭看看天空,視線轉向我的位置,他朝我笑了一下(隔著絡腮鬍),招了招手。

 

我一邊小心地壓著裙子兩邊與新竹瘋狂的風抗衡,一邊走到他旁邊。他正拿著數位相機對著黑板樹的的分枝,剛好是人搆的到的高度,

 

「speaking, speaking

不說了。

剛才他很高興,一直在跳舞,現在不說因為有人在旁邊。」

他對著那幾片葉子說,沒分神轉頭看我。

 

這位大叔,你不是應該在拍畫壁,還是Les passages之類的……

昨天晚上看完電影我可是有做功課的。

畫壁已經上映了,Les passages還沒開始。但這些不是最重要的,至少現在這個當下不是。你看這葉子在跟風一起跳舞,美得過分!

他說。

 

我發現聽他說話有點像黑松沙士,沙沙的、帶著有重量的甜度,咕嚕咕嚕,氣泡會不時地搔著妳的耳膜。

 

「再跳阿,說話只偷偷的說,有人在的時候就不說了啊,

Speaking, speaking 

Or you wanna dance 

Keep going! 

Beautiful!

Beautiful!」

 

之四

 
 

「一個片子還沒開始拍,就有結果了,那些結果都在不同的地方等著你,有時候會陰錯陽差而改變什麼,但其實它一直都在,只是你沒看到。都在,但你沒看到就沒了。」他說。

 

我們正走在灰白色的水泥磚路上,大概是過了第五棵榕樹的地方。再過去就是整叢的桂花,花期間,桂花香烘著周圍的空氣,在樹叢下鋪張紙或布收集掉下來的花朵,曬乾以後沖泡飲用,可以鎮痛止咳、治療胃病、口臭和牙痛。

 

我怎麼會知道我在那個當下到底看到了沒有?我問。

 

「你一直要觀察,會有些提示,但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有一些線索,跟妳每天過的日子一樣,過了就過了,所以你必須立刻進入那個瞬間。」

 

這樣考慮的時間也太短了吧,感覺就會變得有點像你以前,你在紀錄片裡面說,早期有導演曾經認為你很沒有風格,什麼片都拍,攝影師該要有自己的路線。可是你現在是一名攝影師中的攝影師了。為什麼可以?

 

因為我想要當攝影師。人生跟著每一次事件的變化,一直在叉路上一直遊走,到哪可能也不知道,但結果,會是個攝影師。

 

你怎麼可以這麼孤注一擲!萬一攝影圈你待不下去,你又只有這些經歷,那你不就什麼都沒有了?

嘖,我幹嘛那麼激動。

 

你是個拒絕相信和考慮將來的人。

他瞅了我一眼宣布。

 

但我看小說都喜歡先看結局。

我回嘴。

 

因為那是別人的人生。

他看向竹湖,剛好又是一陣風,原本平靜的湖面晃動。

 

之五

 

校車上了經國大橋,我們看著橋下的蘆葦。我好多次懷疑,經國橋是為了橫越蘆葦而建的。

 

「我常常在想,很多地方我都去過了,但都在拍攝,都在痛苦中渡過,因為都在拍攝,但那些痛苦很值得,因為都留下一些影片一些畫面,好像一個記憶,讓你看到那個時候很多事情。」

 

所以我說,當藝術家真得很好耶,至少還有作品可以讓自己回憶自己走過的痕跡,作品裡的藝術家的風格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說,

 

是嗎?原來我那麼令人羨慕,他大笑。

 

我發現他的笑聲都帶有鼻音,像從鼻子最裡面,連接喉嚨的那個連接點,整顆頭顱的正中央,笑出來了一樣。

 

之六

 

幾乎是教授說完今天課程到這裡結束的那一瞬間我已經把桌上的書本全掃入包包,悶頭就往外衝。

 

我在這裡,妳跑那麼快幹嘛?他倚靠在117教室外的欄杆上,看著染著暮色的雲。

 

我也很常待在這裡,五點半這個時間點,雲和天空和光的顏色,大概每一分鐘就會換一次。

 

我怕你就這樣不見啦!邊說我邊想起紀錄片裡,優雅的女聲念出他在國家文藝獎頒獎典禮上的得獎感言,那種擔心家人的安危的驚慌。如果追夢得要獨自一人,前往世界的盡頭,去,還是不去?那就去吧!把放不下的一切都留在鏡頭裡。都帶在旅途上。他應該會這樣回答吧!

 

我一直很想問,那個法國人打趣地說,說他打電話到你家,問你兒子你在哪,他都很盡責的說不知道。其實你兒子是真的不知道你在哪裡吧!是不是很痛?

 

……

 

你該去搭車回光復了。

 

你不跟我回去?

 

不了,我還想再看一下雲。

 


之七

挪威南方影展頒給光影詩人李屏賓終身榮譽獎。(照片來源陳昱均攝)
 

校車回轉後再度上了經國大橋,橋下的蘆葦已經和夕陽的光抱成一團,成了一片的深橙色,迎著傍晚的風搖擺,軟綿綿的,隱隱約約可見上方的橋的影子。就像一年前我離開的時候看到的一樣。

 

「我拍攝畫面的時候,

只是想表現一個景物依舊、時光流逝、人事已非

生命還有希望,一點點光。」

李屏賓在電影裡說。

 

對光和影子的熱愛和堅持超過一切,所以他們才選他當麻吉吧。

 

之八

 

以上純屬虛構,「」內對話引用自電影《乘著光影旅行》對白。

 

 

 

 

 

 

 

 

 

 

 

 

記者 陳昱均
  自己的心捧在自己手裡 自己去找自己的快樂悲傷   要奮不顧身看遍世界 要永不後悔瀟灑過生活    ;-)
記者 陳昱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