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青春的六弦時光
走過青春的六弦時光
記者 蘇冠心 文 2011/10/23
很久一段時日,我再也沒拿起那把吉他。它靜靜地佇在木櫃旁,防塵袋上已爬滿了灰,像寂寞的顏色。
家裡從我出生開始就有一把古典吉他,因為爸爸愛聽歌,偶爾也自己彈吉他唱歌。小時候總羨慕他靈巧的雙指能熟練地在琴頸上遊移,不同於時下年輕人常彈的民謠吉他,古典吉他的一到三線使用尼龍弦,音色更為圓潤,彈起來就像在訴說歌曲的故事。
爸爸的車上到現在還是使用卡帶式的音響設備,車上永遠只有一捲南方二重唱的錄音帶,因此沒有聽路況報導時,我們都聽民歌。〈夢田〉、〈張三的歌〉、〈木棉道〉……,每首歌我都至少聽過上百遍,到現在我還是非常喜歡裡頭清脆的吉他與和音。民歌於七○年代開始盛行,當時台灣各大學校園中,時常可見三兩成群的年輕人,坐在樹下抱把吉他就這樣唱起歌來。我時常覺得民歌帶著一種特別的愁,大概是多數民歌都由五聲音階組成,有些快板聽起來像獨自站在蒙古大草原上,有些慢板聽起來則如李清照的<聲聲慢>,給人悵然若失的感覺,唱出對逝去事物的傷感。
九○年代校園民歌式微,而我們誕生,時間依然旋轉,從卡帶的齒輪到薄薄的雷射唱片,最後摺進一只方正的IPOD裡。城市的步伐更加快速,怪手轟隆隆的在地底下挖起了隧道,柵湖線淡水線板南線蘆洲線……我們在地底下行走,宛如土撥鼠般穿梭於地道,兩端洞口間已妥貼地置好廣告看板,偶爾發呆看看另一端什麼時候會亮起白光。一九九九年夏天,五月天正式出道,用四個和弦串起一首〈擁抱〉;七年後,我上了高中,也彈起了〈擁抱〉。
脫下長日的假面
奔向夢幻的彊界
南瓜馬車的午夜
換上童話的玻璃鞋 ──五月天〈擁抱〉
在吉他社的每一天都值得紀念。高一某天午後,灑下的陽光比向日葵還耀眼,我買了人生第一把民謠吉他。開始爬格子、刷和弦,看著指尖開始變硬,長出了一個個繭,裡面住了好多音符,左手每兩星期要剪一次指甲,右手指甲偶爾得留長刷弦,每周五固定步上社辦前的台階,社辦前面有顆大樹,秋冬之際葉落得特快,常常落在雨天的積水裡。在那三、四坪的教室裡,頭頂上轉著嘎嘎作響的風扇,我們遇見了陳綺貞五月天周杰倫蘇打綠……。
我們盤起腿自彈自唱,唱第一首學會彈的歌,冬天運指極僵硬,卻別有一番樂趣。也許吉他偶爾打弦,偶爾緊張忘詞走音,我們還是努力地彈唱著,即使不夠投入或完美,但那一刻的我們,確實體內流動著一種閃閃發亮的物質,我們在舞台上發光發熱,唱別人的,也唱自己的歌。
我的夥伴們喜歡聽英文老歌,於是我們開始彈起〈If〉、〈Dust in the wind〉、〈Hotel California〉……。前些日子看侯孝賢的《戀戀風塵》,英文譯名竟也是KANSAS的〈Dust in the wind〉,覺得非常相襯,馬上回宿舍又上YouTube聽了一遍,欣賞裡面動人的三指法。偶爾也聽聽Eric Clapto、Green Day和槍與玫瑰,張懸的澄澈慵懶、雀斑樂團的清新純粹,清脆弦聲迴盪在音箱內格外美好而純粹。
我與我的夥伴,就算是全世界的吉他手一起同時彈奏,我們仍然可以分辨出哪個是彼此,也許我們偶爾求好心切,爭吵流淚,可是最後和好的空氣都甜甜的。
我這裡半個月亮
你那裡是不是也一樣 ──梁靜茹〈半個月亮〉
第一次迎新,我們在川堂搭起舞台,去便利商店買了好多好多的黑色垃圾袋,一個個將它們接縫剪開並延展成一片,並貼上了稀奇古怪擁有各式形狀的星星,我們在自己的夜空下歌唱,唱那些老的新的吵的靜的,屬於每個人的故事。坐在台階上,那些接縫間還可以看見那天晚上的半個月亮。於是,每到了半個月亮的日子,我都會想起那天我們一起歌唱,然後歌唱變成記憶的一種形式。
社辦正對著建國北路,附近辦公大廈林立,外牆都被廣告商買下,每季總有不同的招牌看板,與那炫目的霓虹燈。好幾個春夏秋冬,我們都奮力地彈,大聲地唱,累了就望著長春路上高掛的月亮返家,有時也去附近的樂器行練習,穿過建國高架橋下,就能看到敦煌樂器,地下樂團的樂手們經常出入於此,他們偶爾會在後門抽根菸,空氣中瀰漫股淡淡菸味,碎石地面留有些菸蒂,儘管如此我們依然在隔音海綿內守護著音樂的小天地。
隨著社辦重新粉刷、落葉已成台階的毯,送走學長姐,很快地也該我們離開。畢業那天,我們回到那棵金綠的大樹下,我與我的夥伴們往上看了最後一眼,裡頭水泥牆邊有幾把斷了琴臂的琴,跟背後有我們偷簽名的Keyboard及向管樂社借來的鼓。馬路上的空氣熱油油的,跟回憶一起發熱,往校門口走了很遠很遠,好像還聽得到背後傳來的吉他聲,帶不走的就讓午後雷陣雨淋濕也罷。
上了大學之後開始住校,在宿舍練琴怕吵,也不好意思常彈了。大一女舍有格狀窗框,當陽光灑落窗前便會在地上形成光影,很是美麗,這時總想彈幾首歌,但日子一久,也不去想了。偶爾興致來在房間練幾首歌,但也不如以往一樣感動。
日子像風吹過曬衣繩上的白T恤,一眨眼就這樣啪搭搭過去了。高中畢業後,偶爾我還是會想起這些歌,那些彈吉他的時光像散場電影讓人流連忘返,而只為了那首歌存在於當時時空的我們已然逝去。總有一天,我們的青春也會變成別人的,但是一起撥弦的日子卻常駐底心,只能想像在遠處的城市,是否也有人正一起聽著唱過的歌?
又到了起風的時節,九降風那樣呼呼地吹呀,我突然想起幾座太平洋慵懶的島嶼,也許哪天我與我的夥伴們可以帶著吉他一起登陸,讓時間經過琴弦,隨著海浪流去。
Summer has come and passed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GreenDay〈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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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蘇冠心
哈摟,我是小Can:) 喜歡讀溫暖的字、 彈吉他與旅行, 目前最大願望是吃遍各地美食, 希望能用喀報記錄這一年的曾經走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