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 誰真的愛我
莫里哀 誰真的愛我
記者 王升含 文 2011/11/20
全球歷史最悠久,創立逾三百年的法蘭西劇院(Comédie-Française),於今(2011)年 11 月首度來台,演出十七世紀戲劇巨擎莫里哀(Molière)生前的最後一部作品《誰真的愛我?》(Le Malade Imaginaire)。這齣在國家戲劇院上演的「芭蕾喜歌劇」(comédie-ballet,一種融合音樂及舞蹈的法國戲劇類別),由已逝的法國重量級導演克勞德 ‧ 史托茲執導,舞臺及道具皆遵循 1673 年該劇首演時的設計,並由硬底演員 Gérard Giroudon 領銜登臺。
11 月在國家兩廳院上演的莫里哀遺作《誰真的愛我?》劇本一字不改,道具也比照 1673 年首演的設計,由全球歷史最悠久的法蘭西劇院原汁原味呈現給觀眾。(影片來源/Youtube)
奇想病人 荒謬人生
《誰真的愛我?》一劇依原文直譯為「奇想病人」,即主角阿爾公的寫照。富裕的阿爾公是個疑心病者,沒病裝病的他十分依賴貪婪的醫師布恭及藥師福勒杭特;他有一個表面體貼,實而覬覦他遺產的第二任老婆貝琳、正值青春的美麗女兒安潔莉克、小女兒露易松、忠誠而正義的脫線女僕端乃特,及胞弟巴哈德。
簾幕首揭,阿爾公蜷縮在躺椅上,展開一段這兩個月服了哪些藥、接受哪些治療的獨白。其次,安潔莉克走向被阿爾公喚進的端乃特身邊,跟端乃特透露她所迷戀的克雷昂已提筆求婚。緊接,阿爾公興沖沖地告訴安潔莉克他剛為她促成了一樁婚事,安潔莉克屏著氣,期待聽到如意郎君克雷昂的名字,卻發現相親對象是布恭醫師的姪子,不討喜又古怪的多瑪。安潔莉克一心想與克雷昂共商婚事,卻怕因違背父親的旨意而被繼母貝琳送進修道院。戲劇中段除了來提親的多瑪鬧出許多笑話外,克雷昂和安潔莉克有一席深情的重唱,以「騎士遇見牧羊女」的暗喻,對著阿爾公歌頌出他倆想共度餘生的心願。
全劇在結尾時,端乃特出主意要阿爾公喬裝死亡,等著看貝琳的反應(「感謝老天,我終於擺脫這個累贅了!」),以及安潔莉克意外經過裝死父親的床前的告白(「父親是我深愛的人,在他死前我竟然無法順從他的意願,我太不應該了!」)達到高潮,並在阿爾公三折肱而成良醫,被胡鬧的巴哈德等人受封醫師資格的歌舞表演中落幕。
劇中穿插出現帶了面具、載歌載舞的一群奇裝異服的唱者,承襲古典希臘戲劇中「合唱團」(χορός,英文為 chorus)的角色,負責以旁觀、口述的詩歌,擴張角色情緒,或在舞臺上以在場的第三者身分,對劇情或人物加以評論。本劇的合唱團同時也有義大利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e)的影子,除了鷹鉤狀的面具外,融入詠嘆調,並伴以低音古提琴(viola da gamba)及大鍵琴,是當時巴洛克音樂常見的表演型態。
左圖為古典希臘戲劇中的合唱團(chorus),以匿名性和面具為表徵;右圖則為義大利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e)演員的裝扮,以顯眼的鷹鉤鼻為期一大特色。(圖片來源/The Guardian)
戲劇獨調 大膽呈現
當年得了肺結核的莫里哀因財務窘迫,拖著殘弱的病體親自飾演阿爾公一角,並巧妙地以主角對患病的奇想,掩蓋自己病入膏肓的狀況,也以此透露自己對死亡的恐懼。該劇的第四次演出謝幕後,莫里哀便因勞累和疾病辭世人間。他曾說:「假冒死人會有什麼危險嗎?當然扮演死人不會有什麼危險,除非那個扮演的人也即將死去。」這份因著看透生死方能產生的坦然,使莫里哀對人性表面的不著痕跡的穿透力,勝過同時期許多其他劇作家,這也是為什麼他在死後六年,當時為王的路易十四即下令將巴黎的兩大劇組合併,成立法蘭西劇院,以紀念莫里哀在戲劇上的成就及貢獻。
莫里哀的厲害之處,在於其作品雖細膩,卻極具宏觀性。在《誰》劇中,莫里哀對人性深層的赤裸描繪成熟而圓融,讓看熱鬧的外行人笑得開心、看門道的內行人被震懾得一愣一愣地,彷彿自己的貪念和軟弱都逃不過莫里哀尖銳的筆下。但真正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如何藉劇場藝術凍結時空,讓一齣在三百多年後、八千多哩外上演的作品毫無違和感。莫里哀的文本,就像伽利略慣性定律實驗中的小球,一經拋出即可滾向窮盡。
此次的演出的台詞一字不改,舞臺氛圍也比照劇本對十七世紀法國中產階級的要求,蠟燭、布帘、窗檯、衣著等細節,皆經仔細考究,演出用的簾幕也特別捨棄戲劇院舞臺本設有的紅色絨布,改用人工的米白色麻布,以擬真十七世紀的實況。場景所營造出的古色和莫里哀劇本跨越時空的意念,在銜著東方韻味的國家戲劇院內,形成一股特殊的拉鋸。
法蘭西劇院對《誰真的愛我?》的詮釋,不以謀求現代時空,不論在體態、發聲上,都保有一定的古典架勢。除了演員外,該劇帶了面具的合唱團對這部120 分鐘整、無中場休息的戲劇功不可沒。在第一幕結束,米白的幕甫拉上時,穿了小丑白衣的合唱團駝著背、由舞台左方蹦跳出場,怪異的身影加上有如閹伶的中性唱腔,將詭譎的氣氛散佈至全場。
劇中,合唱團總以努力融合劇情的衝突形象冒出,好似一鍋煮沸的粉紅藥水冒出的淡藍泡泡,成為穩定敘事下的虛幻間格,以自成一格的聽覺和視覺饗宴,填補演員間的留白。劇尾,更是靠著合唱團對馬克─安東‧夏本堤耶(Marc-Antoine Charpentier)音樂的演唱、大鍵琴的華麗流動、低音古提琴執著,好似只在原地產生摩擦,卻又聲傳四方的組合,將莫里哀對授封醫師儀式的諷刺,拿捏到荒謬的極致。
法蘭西劇團的合唱團為題材沉重的《誰真的愛我?》增添不少舞臺趣味,也讓觀眾有機會感受歐洲古典戲劇的演出形式。(圖片來源/Google)
戲裡戲外 耐人尋味
其實,莫里哀要批判的不只是醫術,要透露的也不盡是對死亡的恐懼。醫療自古至今代表的權威,一向是平民百姓所無法深入觸碰的;而死之於生所衍生出的未知,甚至比死本身威脅還要嚇人。莫里哀用了《誰真的愛我?》最溫馴尋常的家庭題材,加進許多幽默元素,藉著一個禮拜時間點的微觀,將上述議題濃縮,讓觀眾在演出的短短兩個小時內,用人類最熟悉的肢體語言:大笑,學習建立挑戰權貴的意識,和面對褪去對死亡恐懼後,對生命延續的珍惜。這位戲劇大師在營造達成高潮的起伏(rising action)時,大膽用了讓阿爾公感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處境,現出貝琳的原型,再安排善良女兒安潔莉克的橋段,使阿爾公發現到,最愛他的人原來一直都在他身邊守護,也提醒觀眾別忘了驀然回首,往燈火闌珊處找尋真愛。
綜觀全劇,莫里哀和法蘭西劇院對於題材的拿捏、語言的運用都相當流暢,整齣戲的每個環節也都掌握得十分得當。但因為畢竟在臺灣是第一次公開演出,所以在跨文化、跨時代的改編上缺乏對臺灣觀眾群的研究,而導致同班人馬不論在哪裡上演這齣劇碼,都缺乏與時地融合的美意。但,經典畢竟難以更動超越,沒有第一次的首映,就很難期待接下來與臺灣地域及社會文化的改編。這次《誰真的愛我?》的演出,除了讓觀眾一窺莫里哀的大師風采外,不啻也是臺灣引進法國戲劇經典先驅的重要里程碑。
劇中的戀人克雷昂和安潔莉克除演技得當外,歌唱表演的功力也十足,帶給觀眾忠貞叛逆的愛。臺灣一向以熱情著稱的觀眾也回以熱烈的掌聲。(圖片來源/Google)
![]() |
記者 王升含
喜 歡 李 商 隱 、 泰 雷 曼 席 勒 、 大 衛 林 區 s t r a w b e r r y s h o r t c a k e s 和 無 傷 大 雅 的 尷 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