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澱在記憶裡的溫柔

記者 林儀 文  2011/11/27

那時你才七歲。

因為爸爸進修的關係，你趁暑假時到英國待了一個月。那是你第一次坐飛機，在機場的時候，你跟哥哥的左右手各被一條塑膠鍊給圈住，連向媽媽和阿姨，就像出門溜狗一樣。身旁通關的叔叔阿姨打趣地對著你們指指點點，但你咧嘴笑得好開心，因為你自得其樂，根本還不懂什麼是世俗的眼光。

你最喜歡坐在爸爸身上，頓時自己變得好高，彷彿看得見全世界。（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

到了英國之後，受到Jonathan一家熱情的款待，你就住在他們樓上，兩家人常常一起煮飯、用餐，大人做研究時，小孩子們就在倫敦大學宿舍前的花園玩沙坑、吊單槓。趁著假日或空閒，爸媽會帶全家到英國各地去旅行，當時你個子好小，但不管是到大教堂、博物館、還是鄉間小路，爸爸都會用各種方式，把你扛在肩上，任憑你把他的頭弄成鳥窩，也要讓你永遠是人群裡最突出、視野最遼闊的那個。

天氣忽然驟降的時候，Jonathan的妹妹會大方地把她的外套或衣服借給你穿。沒想到，有一次你把她的大衣忘在地鐵上，等到車子已經咻咻地駛離，你才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但電話的另一端，Jonathan一家總是笑笑地說沒關係，並且再把另一件大衣借你。你覺得很感激，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後，你才知道一時的遺忘或者疏忽，其實可以導致很嚴重的事情。

倫敦大學宿舍前的花園，是你們一群小孩子玩耍的天地。（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

你也發生過難以忘懷的經驗。某一次與家人在英國大街等紅綠燈時，你趴在欄杆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看到入迷了，有那麼一剎那你還以為自己是交通警察，可以用手上的寶特瓶罐來指揮。直到你回神時，大街上充滿著陌生的面孔，你驚慌失措，你開始大哭，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就拉著身旁的人問：「你有沒有看到我媽媽？」你早就記不得被淚水佔滿的眼眶外，路人是否是一臉地莫名。好險哥哥有發現，後來爸媽回頭找到了你，否則你也許再也回不到現在。

倫敦鐵橋　最眷戀的風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有一回，你們坐船要從倫敦鐵橋下經過，耳邊迴盪著這首知名的傳統童謠，你還真的以為船經過橋墩時會被壓垮，於是你嚇得把頭壓得低低的，直到你安然無恙地從橋下經過，並親眼看到兩扇橋塔豎起來讓大船通過。從此以後，你最喜歡哼唱著「倫敦鐵橋垮下來～垮下來～垮下來～」這段旋律，不管記憶怎麼被時間沖淡，提起英國，你總是第一個想起難忘的倫敦鐵橋和這句歌詞。

你記得你也很喜歡大笨鐘，從「Big Ben」英譯過來的大笨鐘，坐落在倫敦的泰晤士河畔，與其說你是因為它在英國特殊的歷史背景而興奮，不如說你純粹是對那個「笨」字印象深刻而已。現在想起來也許稍嫌愚蠢的幻想，在小時候卻可以那麼理所當然，那個時候，你根本不會講外語，連國字都寫得歪七扭八，但你不需要知道世界有多複雜，你可以很單純地對一個風景念念不忘，就像喜歡一個人一樣，說不出理由，但卻是你最渴望有一天能再回去的地方。

London Bridge，一個讓你最難以忘懷的風景。（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

兩本相簿一本日記  翻找回憶

現在你二十一歲，每天在報告跟外務、很忙與更忙間循環，偶有一個寧靜悠閒的下午，你坐在和室的地板上，從書桌底下翻出兩本厚重的相簿，還有一個快要脫線的日記本。

原來那是個還沒有數位相機的年代，被洗出來的每一張相片，都格外珍貴。相簿旁邊整齊地註記了每一個景點的名稱與介紹，你無法從相片裡勾起太多當時的心情，但你隱隱約約可以知道曾經去過哪裡，你彷彿跟著一個不太熟識的自己，重新到英國旅行了一次。你邊看邊努力回想在英國的日子，但好多畫面你一點記憶也沒有，就像在窺看一個陌生人的隱私一樣，你看見小女孩跨坐在爸媽的脖子上對鏡頭擺出各種pose，或帶著墨鏡跑來跑去，你看到她曾搭歐洲之星去過英國以外的地方，喜歡照相時躲在大大的荷蘭木靴裡，也喜歡去小人國，用她的視角俯瞰世界到底長什麼樣子。

爸爸媽媽帶你們來到皇家莎士比亞劇場與天鵝劇場，享受悠閒的假日午後。
（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

然後你翻開日記，第一頁寫著「6月30日，林儀上飛機了」，旁邊自己畫的兩架飛機不夠，你還多剪了好幾架貼上去。那時候你還不大會寫字，所以你把每一個去過的景點，細心地從DM上剪下來，拼貼成每一天的生活，並請媽媽幫你在旁邊寫句簡短的介紹。這個月裡的每一天，你都沒有在日記裡缺席。雖然回想起來，記憶早就斑剝得像這幾本裝線已經鬆散的簿子，但也因為有了這些記錄，你才相信曾經歷過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好好保存下來的珍貴回憶。

  
兩本相簿一本日記，證明這個月裡的每一天，你都沒有缺席。
（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

過去現在　未曾遺忘的童年

你忘掉的細節有很多，但你記得的感動更多。你記不得第一次坐飛機時有多雀躍，你只記得那條可愛又逗趣的手鍊；你記不得當時對「出國」這個概念有沒有一絲絲的期待，你只知道要先離開爸媽自己回國時，你趴在阿姨的膝蓋上哭成了淚人兒；你記不得當時Jonathan和他妹妹跟你說了甚麼話，你只知道在那個時空裡，你們是最好的玩伴。十幾年後，你也依然記得你是在那一天就愛上了倫敦塔橋，一直到現在。

闔上相簿跟日記，你淺淺地笑了，因為你其實都記得。

那是沉澱在你記憶最深處的溫柔，離開英國這麼多年，你偶爾會想起Jonathan一家人，還有小時候一起玩樂的時光，那個時候，你不懂人情世故，但你可以很單純地做自己。你忘記每一個支微末節的心情或風景，但你會在每一次想起這些回憶時，覺得心裡頭緩緩地、輕輕地，拂過一股暖流，好像又回到了那段童年時光。

你在西敏市的特拉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前拿著飼料餵鴿子。
（照片來源／林儀 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