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信仰的兩三件小事
關於信仰的兩三件小事
記者 王蒂鷹 文 2013/02/24
小時候,每天一早父母出門工作,我便交給外婆照顧,到了晚上再被接送回家。外婆家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特別挑高,連接一、二樓的樓梯對小小年紀的我來說簡直長得不像話。但小孩子畢竟還是好動的,總是趁著外婆打掃時,兀自地跑上跑下玩得很開心。在弟弟們學會跑步和玩捉迷藏後,玩耍的戰場便從一樓拉長到二樓。
捉迷藏的遊戲規定總是加一句「躲到三樓不算!」。那時的我們不太敢單獨上三樓。三樓設著神壇,上方供奉觀世音菩薩。觀音娘娘的故事從小聽到大,小孩子對祂並不陌生,但三樓總是安安靜靜的,莊嚴而沉重的空氣,加上燭台上點著的微微火光,讓我們望之卻步。外婆信仰虔誠,每天早晚兩次拜拜。只有在外婆帶著我們上去拜拜的時候,我才敢在持香頂禮時大膽地抬眼瞧瞧觀音娘娘到底長得什麼模樣。視線越過比我還要高的供桌,看到身著白衣的觀世音菩薩神像,表情漠然,只覺得陌生而疏離。
每逢中元節、年節大拜拜的時候我們小孩子最高興,不只是有很多好吃的食物、點心,更是因為拜拜時要將供品盤子從一樓搬到三樓,待拜完後再從三樓搬下來。外婆年紀大,膝蓋有病痛,端盤子的工作便由我們小孩子搶著做,可以幫上大人的忙讓我們覺得很神氣,若可以比弟弟多跑兩趟又是更神氣的事情。短短的腳在長長的樓梯上來回奔跑,三樓不再可怕,我望著觀音娘娘的微笑也親切起來。
當我不再需要外婆握著我的手也能穩穩地拿香時,我也開始聽懂外婆向觀世音菩薩說的話,每天、每次的拜拜,口中喃喃念著的都是希望「囝仔」平安長大、「愛讀冊」。那時的我才明白,外婆堅持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拜拜,坐著時總是拿著一串佛珠數著唸著,是因為心上記著孩子和孫子們。
那是我的信仰初啟,起於心中的牽掛。
信仰 難以理解
爺爺過世時,我十一歲。期間跟著父母參加法會,跪著朗誦一部部厚重的經文,一邊努力想跟上大人閱讀的速度,一邊打瞌睡。在休息時間拉著弟弟到附近親戚家玩電視遊樂器。不是不懂悲傷,只是小孩子不懂持續地傷心,哭久了就累了,倦了煩了就想玩。太文言的佛經難以理解;繁瑣的儀式,捻香、頂禮、問訊難以理解;疼我的爺爺不會再醒來這件事也令人難以理解。
我跟著家人來到一個很大的寺中,和幾百個人一起參加法會。我一方面震懾於上百人一起誦經的大場面,一面興致盎然地觀察會場中的其他人,我看著前面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拿著英文版的佛經;看到耐不住性子的孩子脫了鞋子,搖晃著兩隻光溜溜的腳ㄚ;看到拿著放大鏡看字的歐巴桑眼睛都快黏到經書上。領頭的法師聲音清亮,十分好聽,我突然想起爸爸媽媽說誦經積德可以幫忙爺爺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恍惚中,所有人的聲音都停止,只留下領頭法師沉穩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平靜地、溫柔地、一字一字落在我的心上,起伏的聲調與其說是朗誦,更像在歌唱。那一刻我願相信爺爺已乘著歌聲,飛向西方極樂世界,不再受病痛折磨。我隨著大家一起伏下身子,額頭重重地叩上地面、翻掌、覆掌、撐地、抬起頭,我看見地面留下兩滴淚痕。
起伏的聲調是朗誦,更像在歌唱,乘風越過重重廟宇圍牆。
(照片來源/王蒂鷹攝)
願為你指引方向
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我把自己關在家中,面對著桌上成堆的暑假作業,數學五百題、物理考卷十張、化學習作五十多頁,好多好多作業,一冊冊疊在桌上、壓在心上。一旁厚厚一本大學科系總覽,我彷彿強迫症般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手指滑過白紙上微凸的油墨黑字,卻始終無法從字裡行間看到我的未來。我想起高二每天晚上讀書到十一點,隔天早上四點爬起來接著讀書;想起每節下課拚命趕完堆積在抽屜中的考卷,面對還有一年的高三心裡浮起一絲懼怕。我擡手掃落所有的講義、教科書,再也不肯拿起筆完成任何一題數學題。
面對逐漸接近的開學,我一日日的沉默,父母眼裡的擔憂也日漸加重。
我向一名很信賴的老師傾訴我的壓力,她是基督徒,而不可思議的,我認識的基督徒,幾乎都是樂觀開朗、愛唱歌的人。她為我禱告,為我唱詩歌,我只覺得那雙輕拍在我頭上的手彷彿就像她口中所講的天父的手,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只覺得她的一句「傻孩子」頓時成了一堵穩定的依靠,牢牢地包圍,讓我真的哭得像個孩子。我是一艘小船,擺盪在蔚藍的大海上,不知要往哪邊前行,淚眼矇矓中,只看到波光粼粼,熠熠生輝。
爸爸說每個人生命中都有菩薩,而她是我生命中的菩薩,是來點醒我的。我說菩薩和天使一樣,都在人們脆弱時伸手拉一把。
熟悉的故鄉
我的故鄉清水有一間佛寺,家裡人稱作「菜堂」,小時候爸媽常帶著我們去拜拜,和裡面的師父很熟悉。爸爸說他小時候就是在寺中長大,而我們也都是菜堂的孩子,「菜堂的孩子一定要有好心腸,要多做好事不能欺負別人。」小時候我不明白,我不欺負人,但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會被欺負,那些神啊佛啊,怎麼就袖手旁觀?
每當拜拜時手裡握著香,爸媽總會輕聲在耳邊提示,要請求佛祖保佑自己身體健康、開智慧。我心中則一直在對話,為什麼颱風災情那麼慘重?為什麼會發生車禍?為什麼人們可以輕易地傷害別人?我得不到回答,卻越發死心踏地。天災發生時,疾病猖獗時,遠在外地的我只希望能趕快回到家鄉的菜堂,跪在佛前祈求我所愛的人們平安、健康。就像十一歲那次法會,我蜷縮著身體,在跪拜的動作中得到安全感。一起一落,生命的無常沉甸甸的如寺院大鐘低沉的鐘聲;又輕的如香爐中的香末,轉眼灰飛煙滅。
心中有牽掛,我的信仰成了我的故鄉。
![]() |
記者 王蒂鷹
我是蒂鷹,認為自己笑起來比較好看,所以經常以璨笑面對別人。 叮叮噹噹~腦子裡作著遙不可及的夢,說著言不及義的話。 大二到大三的我是一個段落,打定主意了,要用新的自己來擁抱這個世界。 "啊!終於輪到我們了嗎?"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來到了大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