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絮語　光的所在

記者 李佩玹 文  2013/02/24

今晚我是手，今晚我是筆，今晚我是你。
 

M 夫人

她，是白色的，在高二的記憶裡，我就給了她這個顏色。不是高尚的白，是接近透明的白，略略像切得極薄的生魚片，隱隱透著光。但她也可替換成各種鮮明之色，更適合在透亮的眼眸周圍，擦抹上粉紅。我們可以開啟記憶，也能夠與現實撞擊。像鋼琴的聲音，極富變化、充滿可能性。

白色的她是一種清揚的春音，帶著不穩定的特性。最寂靜的夜，我們數星星、讀月亮。濕透的騎樓下，板凳上坐著的是前晚掉落的星光，而我為白色的她偷偷嵌上。經常無言於這過度單純的圓滑，容易開啟，一啟動卻又快樂地失控。偶爾我得遠遠地帶著顏料和彩筆，從古老的故事裡回來，幫她覆蓋好那些擾亂畫布的油彩。在彼此覆疊的夢境中，我們坐上雲霄飛車，終點是旋轉木馬的頂端。

久未見面，那次我選了一個咖啡館，灰灰暗暗的牆壁上貼滿照片，店主的無名詩沿著吧台攀爬細語、交頭接耳，彷彿在回應滿室氤氳的咖啡香。她怕咖啡的苦，因此我替她點了有焦糖潤口的瑪奇朵。我念奶酒的魂，把自己放逐在遊牧人家的半山腰，與她相望。

我們邊看著過期的藝文雜誌、店家的訪客手札，邊將冒汗的冰咖啡細細飲盡。記的最清楚的，不是她嘴裡談論了什麼，而是她自然地從包包裡拿起筆記本，靜靜地打開，從翻開的頁面上看的見先前記錄的筆跡，在我面前抄下手邊書籍裡的吉光片羽。我按捺著心中的小驚嘆，繼續與她天南地北地聊。但我訝異的是，那麼粗線條的她，竟也培養了這般細膩的習慣，收納著暗藏在生活中，忽然觸動心靈的文字，讓它們在書頁裡繼續蔓延絮語。

我與白色的心裡，各自有一盞燈，一盞只給彼此見到的燈。在遙遠的距離外，確認彼此的光。
 

B 小乖

她，是黑色的。我們認識快九年了，九年來被遺落的片段很多，但最初相識的時刻，總是乖乖地待在腦海裡，等待我的召喚。在我燈火搖曳的記憶中，我記得她是第一個班長，第一個25號。綁著馬尾，神情清爽。每天下午傳過來代訂早餐的紙條，隔天至好幾家不同的早餐店，買齊超過五人份的早點。心算能力很好，是全班同學、老師的即時計算機，至今，我還偶爾想起大家呼喚她的聲音，帶著靈光一閃的欣喜，只為一解繁雜的加減乘除。她有一種香味，沒有實際的味道，只是聞起來很舒服、相處起來很真實，她是個有溫度的人，而那種溫度，不會燃得過火而灼熱，不會失去控制而失溫，我想那大概是人類的體溫，四季恆溫，時時伴你，卻彷彿不存在。

大學以後，每次見面，我都從她身上獲得了新的能量。我們熟知彼此的過去，又從現實裡重新認識。每每聽見她對生活的認真規劃、對過去營隊的付出實踐，就又令我感到傾羨，又無比驕傲。透過許多對真實未來的描繪，我感知她的生活步調，體驗她的人生哲學，像白吐司紮實而柔軟、溫馴而百嚐不厭，像白粥用最大限度的融解，來成就最大程度的團圓。她是個那麼正面又單純的所在，是我迷惘亂走、被風侵蝕狂襲時，一打開通訊錄，就能感到安心的依歸。
 

Y 鸚鵡

她，是綠色的。時而是清新悠揚的草綠，時而是溫潤神秘的墨綠。帶著七彩繽紛的光球，藏在背包裡，等待適當的時機與人分享。我們肩併著肩行走了好一段日子，然而生活將我們刻劃得太相像，左鑿右鑿也沒掘出一道出口，而突來的轉折將我轉了個圈，從那時起我走遠、轉向去了。但我依然摸索著她的臉，偶爾在黑夜掩護下談論一些夢囈遺語，落下的麵包屑，都是秘密的痕跡。

看著背影的時候，我曉得她就要搭乘下一班列車離開，那班列車總是準時，上面搭載了對現在、未來滿懷希望與規劃的人們，我想送她一雙鞋，讓她穩穩地在荊棘路面上行走，或者將石子路踏出迴盪的跫音，讓我聽見。

而有時我們一起面向鏡子，我看著裡頭的她，像是看見另外一個自己。
 

E 小丑魚

年輕筆跡挑勾浮腫的眼瞼，勒出背鰭缺乏的魚肚白，像峰迴路轉、像一波波漲起又退的潮水，像沙灘上消失的足跡。書震動，撞了左肩，碰歪了右側豐盈的書頁，怕扭曲怕凹摺，護住肚子裡側身的信籤。引擎嗡嗡鳴起，此刻就成了條不安的小船，行於幽窄刺涼的狹谷，擦過碎岩僵直赤露的肩頭，然而又怕凍怕傷，怕緊繃地歲月揉進傷口、鹽粒裸陷。

於是，她是那麼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生存於海草、石頭間狹小的間隙。將房間的燈全滅了，卻在醒不過來的掙扎中反覆折磨。深知一路上遺落了許多，偶爾從橘黃的檯燈底下搜得一些線索，竊喜地重溫，卻恍若迷失於霧中。但在這海草蔓生、養分充足的海域裡，她不得不好好地快樂了，如被風灌飽的帆，即將牽引船身而動，航往最深藍的五號。

夜色的冷蒼就從頭頂右側傾倒下來，臉頰、肩頸濕潤冰涼，那是我們共同熬煮過後，由冬日冰鎮的蜂蜜糖漿。想念著周遭的那些人們，咀嚼著每一段暗暗有光的記憶，快樂沒有理由，悲傷也是。
 

後語

拿起記在筆記本裡的一句話，細細擦亮、上蠟打光，「等我們下輩子，換一身乾淨的血液，一副新的軀殼，一定要好好相愛。」─《粉紅樓窗》

沒有跟誰說好，但我們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再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