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期

夢 是解放還是束縛

《戲夢巴黎》為兩千零三年上映的法國電影,背景設定為一九六零年代學生運動興盛的巴黎。屏棄上街遊行、政治家演講等俗套的表現方式,而將焦點放在三位年輕學生的日常生活,藉此重現當年法國的社會情況與思想。

夢 是解放還是束縛

記者 張薇 文  2013/09/29

在存在主義、結構主義、法蘭克福學派與後現代主義等的社會背景下,一九六八年的法國學生對於當代與傳統社會價值觀抱持著批判的精神,進而爆發歷史留名的學生運動——五月學運。《戲夢巴黎》的三位主角在這樣的時代浮浮沈沈,尋找和捍衛自己所相信、所仰賴的思想。
 

夢裡 夢外

《戲夢巴黎》的劇本由作家吉爾柏特﹣阿代爾(Gilbert Adair)以其著作<The Holy Innocents>為基礎而完成,描述一位美國大學生麥修(Matthew),在法國電影中心打發時間的期間,他邂逅了伊莎貝爾(Isabelle)和泰奧(Theo)這對神祕的攣生兄妹。第一次到兄妹倆家作客,麥修便隱約地感受到這個家籠罩著異於外界的氣氛。晚餐餐桌上泰奧提出針對革命的言論,父親說:「在你想要改變世界之前,必須知道你也是世界的一部份。你不能置身事外。」此處初次點出了貫穿整部片的主旨,同時也是其英文片名:他們是做夢者(The Dreamers)。


被困在夢境中的主角們。(圖片來源/Listal.com)

 

之後麥修受邀住進這棟樓,意味著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伊莎貝爾和泰奧所建造的,那虛幻如夢的世界。在麥修一點一滴的探索兄妹二人超乎世俗的生活時,發現了他們緊密而不可告人的關係,例如兄妹裸身同床而睡、一起泡澡等。他們足不出戶,彷彿世界只有彼此。麥修一開始積極想融入,但最終發現他們不僅僅是攣生兄妹,就如泰奧所說,他們的腦袋是連體嬰,如同一個看不見的繭包覆在外面,任誰都無法進入。

劇中穿插了許多麥修與泰奧辯論的片段,泰奧作為一個做夢者,堅信他在書上看到的一切,躲在自己的圈圈裡,用激進的言論評斷社會。而伊莎貝爾與泰奧是一體的,同樣戰戰兢兢,不敢跨出兩人打造的夢境。因此麥修在劇中扮演著「催化劑」,無形中改變、刺激了兩兄妹,使現實、外面的世界緩緩地滲透進去。

學運當天深夜,一顆石頭打進公寓的窗戶,象徵夢被打碎。三人驚醒,匆忙趕到街頭,革命已經開始。契機來臨,泰奧與伊莎貝爾帶著思想走出夢;而在此麥修的功能彷彿消失了,他雖瞭解現實,但在現實面前卻是個弱者。
 

革命思想湧現

在存在主義的背景下,佛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的名言「上帝已死」,以及法國哲學家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所說:「人的價值是由自己所掌控」,深深影響著當時的法國。脫離束縛、找尋自我的價值,從不自由的社會中解放,皆是五月學運爆發的契機。在《戲夢巴黎》中導演將上述價值觀濃縮,以泰奧的言論及表現來傳達。例如在與父親激烈爭辯後,泰奧輕蔑的說:「就算上帝不存在,他(指父親)也不能取代上帝的位置。」

儘管兄妹倆與雙親有諸多分歧,維繫著夢境而不使之碎裂的,竟是他們的金錢支柱。在父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兒女赤裸著身體絞纏而睡時,臉上浮現了種種震驚與憤怒,但卻選擇不驚動他們,靜靜的留下支票離去,表達了安於現狀、不願面對衝突的態度。這場革命之所以由學生所發起,也有部份是因為中年以上的人歷經許多動亂,因此安逸於當前的生活;而學生經過集會活動等方式不停地擦撞出新的火花,揭開看似美好無暇的表面,進而演發激進的革命。


晚餐桌上不同世代的辯論。(圖片來源/Torrents網站)

 

劇中一段拍攝了泰奧朗誦《毛語錄》的片段:「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寫作,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恭謙讓。革命是起義,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暴烈的行動。」 泰奧認為毛澤東是一個大導演,拍攝了一部史詩般的巨片,以書代替槍,以文化代替暴力。從此可以看出一九六零年代中國紅衛兵的崛起也影響了法國的大學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引起廣大迴響,反政府組織更以此批判資本主義社會。

「那些缺少想像力的人,無法想像什麼是缺少的。(Those who lack imagination cannot imagine what is lacking.)」這是法國學運時其中一個口號。當時的學生猶如一隻隻飢渴的狼,汲取大量的思想,或囫圇吞棗,或淪為激進,但為當時沈溺於資本主義安逸富足的社會湧入一股新的泉源。                   


窺探鑰匙孔

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擅於運用封閉空間,使人物在其中被鮮活的凸顯出來。就如劇中麥修引用法國電影期刊《電影手冊(Cahiers du Cinéma)》裡所說:「導演就像偷窺者,攝影機等於父母房門的鑰匙孔。偷窺後覺得噁心,有罪惡感,但卻無法罷休。這使電影有如罪行,導演有如罪犯,就像不合法勾當。」導演將此概念加入片中,使觀眾彷彿是經由鑰匙孔所窺探,有種滿足窺視慾的快感。


「導演就像偷窺者,攝影機等於父母房門的鑰匙孔。」
(圖片來源/The Art of Movie Stills網站)

 

劇中穿插了多部古典好萊塢與法國新浪潮的電影的片段。法國新浪潮受到義大利新寫實主義與古典好萊塢電影的影響,特色在於導演不只主導電影,更成為電影的作者和創作人。其風格包括創新剪接手法,以及利用「跳接」使整體敘事上產生突兀不連貫效果。將這些一九六零年代的電影片段融入《戲夢巴黎》劇情中,點出主角們對於電影的癡狂,而「電影」也在夢的建造、連貫上占有很大的位置。

《戲夢巴黎》在美國電影分級級別列為NC-17,意指影片中的暴力、性、變態或吸毒等成人內容可能超出未成年人的承受能力範圍。劇中有多場裸露畫面,在二零零三年上映時引起很大的討論,對於女主角依娃—葛林(Eva Green)的批判也不少。但就電影的藝術性來看,這樣的裸露並不流於色情,反而對故事內容的貫穿性來說是必須的。泰奧與伊莎貝爾就如同亞當和夏娃,那幢公寓就是他們的伊甸園。在夢的世界中,赤裸是純潔的,是天經地義的。


宛如伊甸園般的生活。(圖片來源/junglecloset網站)

 

「不,我不後悔」

最後當他們走出公寓時,背景配樂為法國女歌后皮雅芙(Edith Piaf) 在一九六零年當紅的名曲「不,我不後悔(Non, je ne regrette rien)」,象徵著夢該醒了,該回到現實了。有趣的是,在電影《全面啓動(Inception)》中,使主角從夢境中甦醒的歌曲也是這首。在片尾播放這首歌曲,給觀眾一個交代:泰奧與伊莎貝爾走出了夢境,而一切言論似乎變得不再重要,他們所要擁抱的便是這樣一個未知的世界。

《戲夢巴黎》的背景設定為法國五月學運,卻不拍學生集會或是政治家演講,把焦點放在三位主角的思想以及他們所激盪出的火花。 以一種法國獨有的慵懶、奇幻態度處理生硬的革命題材,帶領觀眾走入夢中,以不同的視角瞭解七零年代巴黎的社會。 人或多或少都愛做夢,不管是夜晚的夢境抑或是天馬行空的白日夢,但當人活在夢境中,便會慢慢深陷其中,對夢深信不疑,最後將「夢」當成了「現實」。雖然已經是兩千零三年的電影,卻巧妙地與二零一零年的《全面啓動》有諸多相似之處。而同樣是「夢」的題材,在不同的時間、國家也產生很不一樣的詮釋方式,值得觀者細細品味。

記者 張薇
張薇,單名,非大陸人。骨子裡有潛在的客家魂。讀過六年美術班,腦袋自此扭曲變形變得高高低低凹凹凸凸又帶著詭異色彩。最喜歡的動物是紅鶴。有一顆甜牙齒。哭點是「男人的友情」。活在自己的小宇宙,好像很喜歡別人說:「你好怪。」世界上最想擁有的東西是耐性。如果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那你就差不多認識我了。
記者 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