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期

車諾比 希望與救贖

《車諾比的悲鳴》以上百位來自不同背景卻受車諾比影響的人們最赤裸的獨白看這場災難背後的矛盾。

車諾比 希望與救贖

記者 謝萱穎 文  2015/12/06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凌晨一點二十三分,一道光劃破沉睡的夜晚,一場熊熊大火發生了,灰煙直逼天空。「反應爐失火了!」第一批前往穩定局勢的是事發地點的消防人員,當時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們一如往常地撲滅火勢。然而這次的救援卻沒有人倖免,所有奮力滅火的消防人員在一個月內一一死去,死狀悽慘。而這只是第一波犧牲。

「車諾比核災」(Chernobyl Disaster)造成多少傷亡,對多少土地與家庭早成永久影響,《車諾比的悲鳴》(Voices of Chernobyl)不會刻意談論,只留下不同受訪者最真實的說法,有荒唐的、義無反顧的,就像扭曲的黑色童話。
 

最真切的獨白紀實

作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Svetlana Alexievich)於一九九六年開始實地走訪世界各地,訪問各式各樣受到車諾比核災影響的人們。透過當事者對記憶的描述,讓讀者以不同的觀點了解核災,並且將訪談內容以「獨白」方式呈現,意識流的手法讓讀者直接了解災難倖存者與其他受訪者的心理狀態。


《車諾比的悲鳴》整理出上百位受訪者的獨白。
(圖片來源/
三民網路書店

外界面對車諾比的了解大多傾向認為這是場世紀悲劇,不僅死傷無數,倖存者也失去對人生的希望。事實上,雖然車諾比導致許多家庭的破碎,男人們為了搶救核災紛紛死去,徒留家人感慨,但另一方面,一片「靜」土的車諾比竟成為另外一群人的家園。本書藉由多元的訪談記錄車諾比核災為人類帶來的不同省思與成長,核災的影響究竟可不可怕,作者認為比起逼人的統計數據與現實,這些受訪者對車諾比核災的感受與印象更貼近災難真相。
 

士兵們高唱 榮耀祖國

車諾比核災發生後,反應爐的溫度持續上升,並不斷釋放出高濃度的輻射量。蘇聯政府派出眾多士兵前往反應爐,從空中投下八百噸的石灰石以及二千四百噸的鉛抑制持續釋放的輻射物質與高溫。士兵們日以繼夜的來回飛行、搬運水泥和鉛,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吸收了多少輻射,政府沒有透露。他們白天工作,晚上喝上幾瓶伏特加,高唱祖國勝利之歌,忘記自己的自殺行動。


派去清掃屋頂的士兵及其他人們被稱為「清理人」。(圖片來源/今日新聞

「他們徵召,我就去了。我一定要去!我是共產黨員,前進!」當蘇聯政府有難,正是蘇聯人報效祖國的偉大時刻。只要無私地將自己奉獻給國家,就可以多拿到一顆星星、可以得到有著列寧頭像的獎章,享有至高無上的榮耀,受到徵召卻選擇不去的人只能一輩子背負背叛祖國的罪名。

當時的新聞報導報喜不報憂,「我們熬得過去,我們會勝利」的標語出現在頭條,但被視為蘇聯英雄的士兵們當下不知道的是,一九八〇年阿富汗戰爭後,他們回到家中終於能安心地活下去;一九八六年的車諾比核災,在完成任務回家後,他們卻只能慢慢地迎接死亡。所謂勝利,背後其實躺著無數生命。

共產主義最迷人但也最可悲之處,就在於一切的自殺行為都被愛國情操合理化,一個生命的價值在共產主義前沒有意義,唯有不惜生命為國家奮鬥,才能在歷史上不朽。
 

家 宣告死亡之地

核災發生三十小時後,蘇聯政府才開始疏散當地居民,居民被迫在數小時內離開家園,並且永遠被禁止回到被輻射汙染之地。事實上,有許多居民即使被疏散,也要在深夜躲避軍人的追擊回到車諾比,這些人不了解輻射是什麼,比起之前切身經歷的饑荒與戰爭,無形的輻射一點都不可怕。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隔離區裡面有快成熟的馬鈴薯、有親屬的墓園,有必須永遠守護的家。

攝影師荷莉.墨利斯(Holly Morris)在車諾比事故滿二十五周年時,進入被列為禁區的死亡之地。當時的她只想快速記錄這座幾乎是空城的廢墟然後離開,但遠處的縷縷炊煙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發現至今仍有將近兩百名居民,分散在境內不同的小村莊裡不願意離開,只因這些人深信家可以讓他們戰勝一切苦難。


至今仍選擇住在車諾比的居民。(圖片來源/TedxTaipei
 

車諾比 沒有戰爭的地方

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曾經最大的國土被瓜分成不同的疆界,蘇聯執政期間內醞釀的種族衝突一一產生,內戰不斷。例如,書中訪問居住在中亞塔吉克斯坦(屬於前蘇聯的疆地)的家庭,因為無法承受當地種族戰爭,而選擇逃亡到車諾比的故事。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蘇聯解體前不同的種族可以通婚,大家都是蘇聯人,但解體後他們卻失去了種族意識,蘇聯不復存在,他們不再是蘇聯人,還得被迫冠上陌生的種族名稱,並且相互廝殺。

這是蘇聯體制下的悲劇,而車諾比此時竟成為這些悲劇主角的救贖之地。其中一名受訪者認為車諾比是上帝遺棄的土地,在這裡沒有人會因為種族問題趕他們走,這裡沒有戰爭。來自吉爾吉斯的莉娜(Lema.M)也遭遇相同的種族屠殺,通婚者必須逃亡,只有純種的人才可以留下,因此許多人被迫離開原本的家園,一生顛沛流離,而莉娜帶著五個孩子來到車諾比,「至少這裡還有列寧的雕像。」


孤立在車諾比的列寧雕像。(圖片來源/全民瘋八卦痞客幫
 

車諾比人 絕望與希望交織

「我們交往吧。」
「有什麼用?你是車諾比人了,我不敢和你生小孩。」

從一開始被疏散的居民、前往救援的士兵到研究災況的科學家,這些人即使幸運地活下來,但人生早已截然不同,他們身上有著或高或低的輻射指數,人人大多敬而遠之,彷彿他們來自另一個神祕的國家,那裡的人都叫「車諾比人」。

書中的車諾比人有著不同的命運,有些人被家人接受,即使輻射導致的症狀開始顯現也始終不離不棄;有些人被永遠禁止在家門外,他們不能見到自己的孩子,因為輻射會影響孩子健康。有位倖存的士兵從車諾比回來,將他的帽子送給兒子,兒子每天都戴著,最後卻得了腦瘤。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顯示輻射物質與生育功能相關,但有不少車諾比人被終生判刑,連愛人都變成罪孽。卻有另外一群人,從內亂不斷的家國逃亡到車諾比,開始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他們沒有經歷車諾比核災,所以他們不怕,比起看不見的輻射物質,他們怕的是人。

○一二年福島核災過後,旅日作家劉黎兒在半年內推出三本反核書籍,其中的《台灣必須廢核的10個理由》提到許多有關福島核災的數據,但驚人的數據背後缺乏確切來源支持,還有不少內容與官方資料相左,被抓出許多謬誤。《車諾比的悲鳴》不以統計數據作為整體架構,也不預設任何立場左右讀者對核能的看法,透過受訪者們的獨白,更能直接地讓讀者細細品味車諾比核災的矛盾,車諾比讓多少人絕望,又讓多少人重生。

記者 謝萱穎
我可以很快融入人群,卻也很快消逝在人群中 我享受人群,卻也享受自己 我喜歡笑,卻也容易疲累而只剩沉默 在矛盾中,我終至找到自己 我是謝萱穎。
記者 謝萱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