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義丫箱寶 鴨不倒的木雕緣
三義丫箱寶 鴨不倒的木雕緣
陳維平 2008/05/14
沿著四周環山的道路曲折前進,進入苗130縣道入口處,三義木雕史彷彿自此被翻開,而木鴨工廠的家族故事要從好久以前開始說起。談到湯家在三義木雕變遷中所扮演的角色,湯日耀在古樟木桌上沏了一壺茶,讓沖泡的一番工夫,沉澱出屬於木鴨工廠這段故事的甘醇與苦澀。
湯家世世代代的祖孫,在三義流動起伏的歲月中,見證了雕刻產業的變遷。湯日耀是家族中排行第五的兒子,平常負責「三義丫箱寶」的行銷業務及生意接洽;回憶起早些日子,他總有說不盡的故事。湯日耀的父親湯天基在日治時期是一位雕刻師傅,也曾經在基隆港邊銷售木雕作品。民國三十七年台灣光復後,湯父考取中醫師執照並成為一間小診所的開業醫師;然而在鄉村經營診所並不容易,回想起當年難以維持生計的拮据情況,湯日耀說道:「有時候因為缺錢,母親只好忍痛把祖父留給我們的樟木拿來當作木柴燒飯。」
不解之緣 傳承二代情
自幼看著成堆的木材成長,湯日耀與木雕早已結下了不解之緣;那是一種已融入生活之中,並且包含許多對於父親記憶的情感投射。民國五十二年,年屆二十八歲的大哥湯日東在因緣際會之下,開始向來自通霄的師傅學習雕刻,而二哥、三哥同時亦在旁學習一些基本的技藝。民國五十四年湯日耀自初中畢業後,也跟隨兄長的腳步,從木雕學徒開始做起;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雖然辛苦,卻也讓他累積了不少經驗。在那之前,湯家兄弟們都曾有過一段在山線鐵路勝興車站叫賣的經驗;沿著人潮熙來攘往的車站月台,他們在鐵道邊兜售鴨蛋、粽子、醬油瓜子和橘子,甚至必須躲避鐵路警察的違規取締。回憶起這段年幼時期艱困的小販生意,湯日耀至今對於冬天在河邊洗粽葉的冷冽感覺,仍然記憶猶新。
身為街頭小販,他們無時不渴望一個平穩的生活,木鴨工廠的前身「和興雕刻行」便在這樣的期盼下出現。雕刻行的根據地,位於大哥叫賣冰品時的腳踏車轉運站旁,那同時也是當年湯天基的中醫診所。這個湯家向農會貸款五千元撐起的小空間,主要販賣利用早年剩餘木料創作的動物、佛像及屏風,偶爾也接一些代工生意。在這段起步時期,三義的雕刻行大約有五、六家;接下美國與日本線的出口後,這波木雕生意開始向上攀升,短短的一年間,一條路湧入兩百多家木雕店,而「和興雕刻行」也在這時擴大經營、更名為「雙峰企業有限公司」,並在民國六十二年的夏天,接下台灣第一張木鴨訂單。
民國六零到七零年代,是三義木雕鄉的外銷全盛時期,一隻隻刻畫精美的「台灣鴨」列對出口,曾經紅極一時的「雅芳鴨」甚至成為名流爭相收集的紀念品。木雕鴨源自於歐洲的獵鴨活動,獵人們為了獵捕野鴨,常在水塘中放置雕刻成野鴨形狀的木雕作品;當狩獵時,獵人們只要躲進草叢吹響鴨笛,空中毫無心機的雁鴨,便會把在水面上搖搖晃晃的彩色木鴨誤認成自己的同伴、下水棲息,這時岸邊的獵人們則隨即伺機獵捕野鴨。保育風潮興起後,這種「誘鴨」行動逐漸消失,在面臨一陣國際景氣低迷、勞資外移後,木鴨的風華在八零年代中期逐漸褪去。
在湯家排行第五的湯日耀,負責「三義丫箱寶」的行銷業務及生意接洽。(陳維平/攝影)
機會來臨 轉型再出發
八零年代中期木鴨工業逐漸沒落,在這個斑駁褪色的時期,工廠只能依靠一些零星的訂單過日子,當師傅們把庫存的木料用盡,能夠上彩的木鴨都彩繪完畢後,也只能黯然離去。湯日耀在這段期間,開始拓展自己的貿易版圖;小至螺絲釘、大至傢具,於不斷的往來與交涉間,他累積了不少人脈。見證了木鴨工業的繁華落盡,湯日耀認為這一段短暫的沉寂,未嘗不是一個醞釀改變的時期。當湯家人坐在一座偌大的廠房裡發愁時,觀樹教育基金會因為認養台鐵舊山線鐵道之故,想要替當地製作一個代表性的紀念物而登門拜訪,而木鴨工業也在幾經地修光打磨後,轉型成為我們今日所見的精緻雕刻創作。
縱使轉型的過程充滿質疑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在觀樹基金會的好說歹說下,雙峰以「三義的三義丫箱寶貝」為名、配合三義木雕節,在勝興車站重新出發。拂去蒙蔽於上方的塵埃、收拾起廠房中一箱箱屬於過去的沉重包袱,「三義丫箱寶」以一種兼具古樸的粗胚色調,和新穎的彩繪拋光樣貌,呈現在我們眼前。湯日耀說:「我接觸許多人、看了許多作品,這些給予我的不僅是商機,還有那些反覆述說仍舊精彩的故事。」
湯家兄弟們在工廠的經營上,從早期便發展出一套發放薪水的分工制度;面對這個都市化的社會,他們也不停地思考如何保存木雕這項傳統產業。經過歲月的細磨,木鴨工廠從「三義丫箱寶」再啟程,以另一種新的姿態出現,展現精采多元的客家人文;他們用深、淺、輕、重的筆觸點綴初胚,為我們述說那些塵封在箱底的動人故事。
一批經過粗切割的木鴨枕倚在原木上,牠們微妙的神情變化透露三義木雕產業的歷史興衰。(陳維平/攝影)
花開花落 傳承敬天哲學
二零零七年客家特色商品中,「三義丫箱寶」以「彩蝶祈福」與「迷彩夜光鴨」參展,同時還推出了像是「野鳥標本箱」、「台灣珍禽書籤」……等,展現客家風情的木雕作品。湯日耀對於客委會的從中協助懷抱感激;這其中包括外包裝的設計、行銷通路的拓展、商品特色英文版,以及邀請賞鳥專家何華仁一起參與作品的討論與製作。身為客家一份子的他認為,凝聚客家意識除了某些具象的符號外,還包含許多隱而未見的真實體驗。來自廣東梅縣的湯家,平時交談時使用四縣腔客語;或許正如自己土地上的油桐花,曾經是客家地區的重要經濟產業,歷經光陰的更迭花開花落、見證了台灣客家族群的變遷和發展,從湯家人身上,我們同樣看到了客庄敬天傳承的生活哲學。
對於時常被藝術工作者掛在嘴邊的「創意」,湯日耀有一套自己的哲學。有些人必須靠抽菸尋找靈感,但他認為在現階段而言,創作就好比「吃稀飯」那樣的恬淡有味,靈感是經過時間的積累所熬煮而成的。藉由蒐集早期的木雕作品和觀察樹木的紋理,他從台灣各地拼湊一系列被切割的木雕歷史軌跡;在這個過程中,創作的靈感便會因為廣博的見聞,變得信手拈來。轉型後的雙峰,除了作品繼續推陳出新,更讓前往一遊的人們能夠親手彩繪屬於個人的「三義丫箱寶」。三義木雕不再只是個供人靜靜賞玩的特殊嗜好;從每個完成作品後的滿足神情中,似乎更隱隱地道出了都市人對於自然生活的嚮往。
一襲印染桐花的客家藍衫、一個帶著豐滿生命的說書人,有湯日耀的地方,空氣間的分子是流動的。在「三義丫箱寶」裡,湯日耀是湯家七個兄弟中最愛說故事的人,他言語的嘴角上頭總是揚著樂天與豁達,而他也用客家人的豪情不吝嗇地從自己的記憶中,搬出湯家堆疊在歲月「壓箱寶」中的陳年往事。在這些故事裡有快被遺忘的木鴨典故、有快被遺忘的雕刻技藝、有快被遺忘的彩繪師傅、還有家族所有成員共同攜手勤奮、一起走過的那段──即使將茶葉回沖多次,也回憶不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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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陳維平
陳維平 pinger.c@gmail.com 總是以「維護世界和平」做為初登台的開場白。 小時候,爸爸希望我成為一個太空人,而我曾經夢想自己是拿著彩筆創作的畫家,在無憂的世上依賴靈感的供養;甚至也曾立志成為法醫,挑戰那種亟需冷靜應對能力的工作(似乎是另一極端啊)。 寫作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是能夠讓更多人透過我的筆,來看待某個人、或某個事件,而這或許是我認真看待每一次提筆寫報導的原因。不同文化與想法相互尊重與了解,是我發掘蘊藏在反覆思辨後最迷人的地方。 固執地做自己喜愛的,各個記憶的零碎片段,都被我一一封箱保存了。喜歡在生活中靜靜的觀察平凡事物的千變萬化,以文字和影像記錄這些瞬間。離家時,帶著溫熱的祝福和感謝,並把自己想像成悠然的旅人;每一個擦肩而過,都是旅行的意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