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奮鬥 掙回被誘惑的土地
四代奮鬥 掙回被誘惑的土地
徐鈺婷 2008/05/14
陽光慵懶地灑落在苗栗銅鑼的老街,屋角上的野貓似乎也難耐睡意。突然一些零碎卻熟悉的腳步驚動牠,牠輕輕一躍,奔向迎面走來的彭達能和他的妻子,他們愛憐得摸摸野貓。「小時候在客家村里,狗陪大人上活,貓陪小孩玩耍!」彭達能爽朗地笑著。
彭達能身為台灣客家子弟一員。他今年四十二歲,少了客家人好鬥硬頸的印象,也沒有身為台灣少數族群的保護色,他的舉止間流露著憨厚溫和的氣質,令人感覺到一股平實的自信。
彭達能生長在傳統的客家村,從小完全「泡」在客家文化裡,總以為全世界只有客家一種人。一直到上小學,班上的同儕首度震撼他的小小世界!當時坐在附近的同學都說閩南話,那時他頗為意外,第一次聽到不同的語言在他的耳邊響起,但這個語言震撼很快因為國語推行而消失:「我們都說國語,而且還常打在一起,感情好得很!」因此從小他並沒有因為語言而感到「客家弱勢」:「客家人、閩南人還不都是為了『生存』才來台灣,何苦為難對方?」彭達能反問。
客家走過台灣一頁血淚史
從小,彭達能的爸媽總是會帶他參加彭氏宗族每年固定的聚會,因此他自小就清楚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觀念。他常聽到長一輩的人哼著:「客頭說道台灣好,賺錢如水一般了」卻又聽到:「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這兩句歌詞雖然充滿矛盾,但當他知道背後的意涵後卻像是個印記深深烙在心中,一直到現在他依舊覺得很沉重!
歌詞的歷史背景要追溯回康熙二十二年,當清朝推翻台灣的鄭氏王朝後,因為施琅積極保台,才決定保留台灣。不過卻以海禁政策限制對岸人民來往,惟恐台灣再度成為反清的根據地。直到康熙二十三年,清朝雖然取消海禁,但卻頒布令客家人最為難的政策:「渡臺三禁」,因為三禁中嚴禁粵中潮州、惠州之民不許渡臺,而廣東省正是客家最大的聚居地。因此客家人比閩南人多了政策設限,晚了幾步移民台灣。
「這是一場賭命的遊戲!」彭達能低聲地說。歌詞中的關鍵字「客頭」最讓彭達能感到祖先對「生存」所付出的勇氣。「客頭」是清朝帶領移民渡海來台賺取費用的特殊行業。如果碰到黑心的的「客頭」,不但白付一筆可觀的渡船費,還可能會謀財害命、販賣人口。「人生有多少次的如果?」彭達能說,就算在事先簽了「渡台帶路切結書」,把渡資等議定的條件名列在切結書上,「但是這代表百分之百的保障嗎?」他近似控訴地反問。
「我以身為客家人為榮!」彭達能雙眼發亮地說。彭氏在香港是一個龐大的客家宗族,但是因為族員來台時間不同,所以發展出很多旁支。彭達能表示,以他們這家的分支來說,他是來台的第七世,大陸排行則是第二十八世。在每年的彭氏宗族祭拜會,聚集了來自不同分支卻流著相同血脈的彭氏族人,彭達能說,「那很令人振奮,因為每一個家族分支都是一部部的奮鬥史!」
身為台灣客家子弟,彭達能少了客家人好鬥硬頸的印象,更沒有身為台灣少數族群的保護色。(徐鈺婷/攝影)
先人開墾從苗栗走到花蓮
彭達能說,家中長輩常提到曾曾祖父──彭友蘭,令他印象最深刻。曾曾祖父彭友蘭和其他的彭氏兄弟大概是清朝末年來台。他們共同到苗栗三義開墾,但其實平地開拓多已殆盡,生活狀況也沒有預期的好,因此他的曾曾祖父和其他兄弟決定分開、各自尋找生存機會。
後來,他的曾曾祖父還是決定留在苗栗,從三義輾轉到銅鑼定居。而其他的兄弟多散居在屏東、花蓮:「實在很難想像從苗栗徒步走到花蓮的決心,」彭達能相信,對他的宗親而言,「取得生存感」是來台的重要目標。他的曾曾祖父憑著對在原鄉墾山的豐富經驗,開拓銅鑼地區,並花了大半輩子順利成為當地的地主。
彭達能說,看似幸運的事,背後卻留有一個考驗等著被通過。可惜,他的曾曾祖父並沒有通過「抵抗鴉片」的試驗!到他曾曾祖父的晚年,因為沉迷吸食鴉片,便漸漸把辛苦買來的土地變賣。彭達能表示:「我的曾曾祖父體驗過最好的生活,但也親手毀了它!」
因為家道中落,其後傳代的曾祖父彭貴連要維持一家的生活面臨極大的困難,再加上台灣被清朝割讓給日本的敏感時期,不久他的曾祖父以微薄的薪水被日本要求在限期內修築三義十六份龍騰鐵路段。但在施工期間,卻不幸摔死,這一劇變使他們的生活幾乎停擺!那時曾祖父的太太卻在那時決定改嫁,獨自留下年邁的婆婆和年僅三歲的孩子。不難想像,空蕩蕩的茅草屋住著一個老婆婆,除了維持基本生活還要扶養三歲的孫子,這是一段非常艱辛的日子:「原來我的家族在日據時代就有『隔代教養』!」彭達能苦笑地說。
彭達能拿起桌上的紙筆,一邊推算祖父彭慶文的年紀,一邊難掩不捨地表示,他老人家活到六十三歲,歷經日據結束和台灣光復,但終其一生都是辛苦的佃農。另外,偶而會許因為受到前代巨變的影響,他的祖父一直堅信「有土斯有財」,同時也把這個想法傳他的兩個兒子,其中影響最深的是彭達能的爸爸──彭明康。
有土斯有財珍惜自耕地
彭達能的爸爸買回了那塊「被鴉片誘惑」的土地:「但卻還是很苦地掙回來!」彭達能說。那時他爸爸還是辛苦的佃農,每年地主抽成的作物還是取走近三分之二,過年時節還要送一隻大閹雞「孝敬」大地主,苦哈哈的日子一直持續著。但是民國三十八年(西元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新頒布各項土地措施,首先推行「三七五減租」,根據法令規定,地主只能收取收貨物的千分之三百七十五為地租。這項改革,改善了彭家的收入也減少了許多負擔。
後來國民政府釋放公有地給有能力耕作的佃農,更適時推出「耕者有其田」,這時候佃民已經可以在政府協助下,收買自己耕種的土地。彭家就是受惠者之一。彭達能表示,像是對失而復得的土地更加珍惜,又像是記取「有土斯有財」的口訓,他的父親一直到現在還親自到田裡種菜巡邏。
彭達能記憶最深刻也最掛念的,是小時候在客家村的生活。他表示,那時候小孩子貪嘴,總是會偷偷拿家中的作物和同伴交換著吃。以彭達能為例,家中除了基本種田外,還在丘陵地種植鳳梨和龍眼。他最喜歡龍眼,因為果實好吃、果核還可以當「子彈」。雖然有時候被發現免不了挨打,但是卻是和同伴冒險的有趣童年。而在過年時節,他最懷念媽媽只逢大節日做的「菜頭粄」。他表示,即便現在市井攤販隨處可見,但出自今年七十四歲媽媽的手藝,味道就是不一樣!彭達能感性地說,雖然客家村的生活條件沒有很好,但是每家每戶都存著很緊密又很扎實的近鄰關係。
對彭達能而言,從小生活在充滿客家氣息的村落中,因而比一般人更能了解客家人的真、善、美。他懂得客家人的純樸,更懂得客家人為「生存」而不停地努力!現在,每逢周休彭達能的妻子一定陪著他回苗栗銅鑼老家,陪爸爸泡茶聊天和吃著媽媽的客家料理,彭達能感性地表示,「這是我最期待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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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徐鈺婷
我是Crystal,中文名字徐鈺婷。 我喜歡觀察周遭的新鮮事,因此「新聞」首推是我的最愛。對我而言,記者是溝通資訊的橋樑。除了消極面傳送訊息外,更能關心、貼近小人物大生活,和林林總總大範圍的訊息。如此跨領域的接收訊息,不需一點學費便能從新聞中學習。 或許新聞的公信力早已跌落谷底?也或許記者跟狗仔無形中被劃為等號? 但在眾多稱呼中,我更喜歡用「記者」稱呼我自己。 我希望從這裡出發,讓你看見不同的記者品質,感受不同的記者對新聞的心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