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寧賣祖宗田 莫忘祖宗言

寧賣祖宗田 莫忘祖宗言

黃艾如  2008/05/14

  商店街還在兩個路口之外,在這樣還算寧靜的道路旁,耳邊響起客語獨有的聲腔與轉音,成功勾起路人的注意:「彎彎翹翹介紋路,係人生介過程。苦苦甘甘介味緒,係人生介劇本。」只見那人擰著眉頭坐在桌前,為初次到來的客人唸一段客家童詩。他一手扶著桌案,另一手指著書頁上的文字,跟著嘴裡念的進度在紙上移動著。

  他是徐源發,也是新竹縣「客家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母語一滅,族群就滅亡,這是很可怕的事實。」他開宗明義地說。一個族群的語言就是一個族群的代表,客語流失速度極快,三十歲以下會講客語的子孫每年少了13.5%,等到了二○五○年,客家話就只能在博物館中才找得到。有感於此,他決定要投入延續客家文化的運動,並協同其他有相同信念的人,成立了「客家文化發展協會」,致力於客語的保留和客家禮俗的傳承等等。

編修數位族譜不忘本

  在徐源發身上完整呈現的是客家人敬祖、念祖的精神。他的父母皆是客家人,談到客家的身分,他回憶起小時候長輩們不斷訴說的家族史:祖先來自廣東省陸風縣,因為當時大部分的客家人在原鄉環境貧苦,又碰巧乾隆開放海禁,所以跨越台灣海峽,於一七六一年來到新竹。從新豐鄉紅毛港登陸,然後到新埔落居、開墾直至今日。他表示,客家人之所以為客家人,是因為一直在遷移、四處為家。但是客家人並不忘祖,反而很重視祖先。徐源發說:「寧賣祖宗田,莫忘祖宗言。寧賣祖宗坑,莫忘祖宗身。」在參與推廣客家文化活動的同時,他也積極編修族譜,甚至將族譜數位化,讓它可以存在電腦裡,方便後世子孫編寫,並循著先人的慣例,告誡著子孫一定不能忘祖。

  可能是因為早期客家人時常遷移的關係,祖先們體會到後代子孫必須擁有知識與技能,才能使族群昌盛,所以客家人認為,就算要賣田賣地也要讓子女受到更好的教育。徐源發的父母當然也繼承了這樣的客家意識,盡全力供給他唸到專科學校畢業。他講起以前在農村的日子,民國四十四年出生的他,早期生活環境困苦,麵粉袋做成的內褲不是歷史課本的素材,而是他深切體會過的真實生活經驗。因此在當時,一個小孩若能唸到高中畢業就算很不得了的事。除了感謝父母,他也感激他的兄長,因為農耕需要勞力,他的六個哥哥國小畢業後,都不繼續就學而去幫忙農務:「我真的是很幸運,」他笑著:「所以我更要為我的族群來打拼,傳承的責任心就會更重。」



徐源發正擰著眉頭,頌讀客家文化協會成立宗旨,聲音中透露無限感慨。(黃艾如/攝影)

不滿媒體只重國台語

  徐源發在台北念專科學校期間,等於是一個農家子弟進入大城市。他開玩笑地說:「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雖然接觸來自各地的同學讓他的視野更為遼闊,卻也讓他的客家人意識更強烈。他說,當時客家在工商企業領域沒有辦法取得較優勢的地位,這可能跟客家人遷移然後隱居在山區、農莊,或者與他們專注於勤耕與讀的觀念有關:「從那時起我深深體會到身為一個客家人必須做點什麼!」徐源發篤定地說。

  起源於客家人對祖先的重視,轉變為徐源發對客家傳承的堅持,「沒有保存好對不起先人!」徐源發將對整個客家族群的感謝,化為現在傳承客家文化的力量。也因為這樣對客家群體的回饋,使得他對父母早逝的抱憾,得到了些許釋懷與安慰。然而,徐源發還是有些慚愧,儘管他全力提倡客語教育,自己的兒女卻不太會說客語。因為家長必須出外工作,必須將年幼的孩子送去幼稚園,雖然他每天回家都會盡量跟孩子們用客語溝通,但孩子一回到學校,老師、同學多數是講國語或閩南語。「這個環境裡無法讓他們學習客語。」他感嘆地說。

  當在分析這個事實的背後原因時,談話中一向沉著的他,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對於媒體只注重國語和閩南話的播出,也對於政府將台語歸類為福佬語的做法有著些微的忿怒。他認為台語應該包含了各族的語言:「各語言應是平等的地位!」他說,當他憂慮地談到客語消失的問題時,可以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憤慨、又有些無奈,此時歲月在他臉上停駐的足跡又更深刻了,鬢間的斑白似乎特別顯眼。但他的感慨並不是政治上的歧見,而是對於整個大環境的無能為力。

  還在說話的此時,門外一輛卡車經過,他透過玻璃窗看了看那輛疾駛而過的卡車,轟隆隆的吵雜聲,在屋內旋了一圈,衝散了剛才凝聚的氛圍不久,又繞出屋外。只見徐源發緩了緩口氣,繼續說下去。他有些委屈,因為客家人比較沉默,往往很好的客家文化知識跟民俗音樂,沒有機會表達給大眾了解與傳承:「客家人經過種種遷移,對人事的看法比較含蓄。」的確,客家人感覺上是比較不強勢,是屬於默默耕耘的那一型。不過,也有人用「硬頸」來形容客家族群,也就是刻苦耐勞、勤奮、努力、獨立奮鬥、不屈不撓等精神特質,尤其是對於傳統精神、文化禮俗和語言的堅持。但是徐源發不認為硬頸就能代表客家人,他表示,在遷移的過程中,客家人體會到各個族群的融合是必須的,但是跟其他族群融合的同時,客家族群也希望保留祖先的文化,這是他所認為的比較真實的客家硬頸精神。


當談到客家語言消失的問題時,徐源發有點無奈的笑著,好似在回憶什麼。(黃艾如/攝影)

從生活細節傳承文化

  現在徐源發一天生活中百分之九十都用客語交談,在公共場合則是用通用的北京話。每有休假他會跟親友聚在一起唱唱客家歌曲、山歌,平日也是烹調客家料理。每逢婚喪喜慶他一定遵照客家禮俗來辦,問他會不會覺得麻煩,他有些斥責地說,這是一個文化的精隨,沒有這些就等於什麼都沒有。畢竟有正常的禮俗才有傳承,才有可以遵循的地方。

  陽光穿透玻璃門窗漸漸往室內移動,明明是十二月了,竟覺得有些熱,他起身把窗簾拉下,又順便繞到旁邊的辦公桌上拿了一些東西,是「客家文化協會」的刊物和海報等等,包含每一屆客語童詩競賽的作品。他指著上面的文字說,這個童詩比賽就是為了讓親子能共同學習客語,他說著便翻給客人看。看到對方反應好奇又不甚理解的樣子,他急著說:「不然我唸給你聽聽看吧?」

  第五屆客語童詩創作競賽社會組第一名,苦瓜,作者鄒瑞梅。「彎彎翹翹介紋路,係人生介過程。苦苦甘甘介味緒,係人生介劇……」他專心地誦讀了起來,客人坐在對面安靜地聽著,不敢再插話。在他的身後,牆上貼著一幅新竹縣市地圖,旁邊還有一塊匾額,金色的底用紅色題了四個大字:宗親之光。

記者 黃艾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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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黃艾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