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閩南媳婦客家婆 百年樂天知命

閩南媳婦客家婆 百年樂天知命

楊茹閔  2008/05/14

  高齡九十六歲的阿太婆──官張尾女士,擁有客家媳婦溫婉的雙手,她用這雙手翻閱經文、洗衣服、煮飯、親撫過七名子女,將大半輩子奉獻給這個家庭。談起經營一個家庭的核心概念,保守的官張尾露出敦厚的笑容,「就是些見笑的東西,哪唔啥,哈哈……」。樂天知命的處事態度,使得她的前半生看不到所謂的閩南與客家通婚適應認同上的問題,但在面對下一代新觀念成長的媳婦,舊有價值觀的傳承面臨了挑戰。

  究竟客籍女子的光環隨時間的遞嬗,是淡漠? 還是賦予新穎的價值?

  官張尾跨越近一世紀的生命,其一生顯現客籍女性不同的面貌。


層層紋路裡,說不盡歲月的流轉,過晚的艱辛,官張尾常常只是淡淡溫婉地一笑。(楊茹閔/攝影)

刻苦持家心裡沒自己

  民國元年生於桃園縣大園鄉青埔鎮鄉下農家的官張尾,在求生不易的困苦時代,上有三個哥哥及六個年幼即被送去做童養媳的姐姐。排行老么的他、得天獨厚的得以陪伴在父母身邊長大。不同於父母強迫作主婚嫁的年代,官張尾提到自己的婚姻,呵呵笑道自己的幸運。在芳齡二十歲時,一日因牙痛前往中壢街上就診,牙醫師─即官張尾丈夫的大哥,當下覺得這個女孩很乖巧婉約,便介紹給自己弟弟──官秋金認識。官秋金在七歲時父親就過世了,所以一向視長兄如父,非常尊敬大哥,而官張尾的父母認為以自己一介鄉下種田家庭,能將唯一的女兒嫁入城市、又是醫生的背景,是求之不得的歸宿。於是,本持孝順、平和的過程,兩人即這樣牽手走過半個世紀多……。

  一個閩南家庭成長的鄉下女孩,嫁入城市中產階級的客家家庭……不難想像如通俗劇般激盪的花火。但官張尾咧咧嘴、笑笑地說:「沒啦!我婆婆對我很好的。」甫進入這個家庭,新嫁娘一句都聽不懂婆婆的滿口客語,仍是順從地有樣學樣、聽從婆婆的教學。客家家庭向來以嚴謹聞名,坊間有言:「娶妻當娶客家妻、嫁夫莫嫁客家郎」。但樂天的官張尾認為不論是田裡的活兒、屋裡的大小事都是自己已做慣的工作。由於大嫂要照顧眾多子女,又是出身有錢家庭,在身分、地位上有一定權勢。於是舉凡一大清早在溪邊清洗全家大小的衣物,照料一個大家庭的三餐等雜事,落至嬌小的官張尾身上,但她從未心生計較等情緒。

  莊稼人一雙大腳是俐落有勁的。婆媳之間的相處融洽或許泰半是因為其柔順乖巧、勤快耐苦。這段時間官張尾也跟著婆婆學習客家傳統手工食物的製作,例如:醃醬菜及從親手磨米到蒸煮菜頭糕、發糕、菜包等。食物的飄香代替語言,揉和緊密了初來的陌生,「我啊,三個月客語就全聽得懂,也會講。」官張尾笑咪咪地比手劃腳著。在克服語言隔閡的這段過程,官張尾並不會特別想去強調,對於那個時代背景下的女人而言,即便意識到族群文化的差異,但卻有一股力量驅使她為了守護一個家庭而盡力去融入。

  等到生活的頻率漸入佳境時,同樣修習牙醫的丈夫突然被要求前往廈門支援二哥。新婚未多久就必須獨自一人與婆婆、大伯、大嫂居住的官張尾,在家中更是勤奮。對於「家」的概念,在她年輕時,即有者濃郁的情感。或許是受客籍大家庭制的氛圍所影響,以及自己從小有幸承歡父母膝下的緣故,官張尾對待婆婆及嫂嫂一家人都如自己的直系血親般真心付出。在官張尾不幸第一胎流產時,樂觀的她並不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而是大方地將自己充裕的奶水,哺育當時體虛嫂嫂的孩子。


八十五年台北市中正區區長表揚模範母親時所贈與,右一為官張尾女士,右二為先夫官秋金先生。(楊茹閔/攝影)

處世吃虧就是占便宜

  中日戰爭開戰後,官張尾的丈夫趕忙從廈門回台避難。而在光復不久後,兩人便帶著子女前往北上發展:「台北很繁華,可以挖金,所以來打拼。」丈夫官秋金在台北汀洲路開設的診所漸上軌道後,門下也陸續增添許多學徒。而當時拜師的學生們皆是住在老師家,於是一家九口及學徒們的生活起居皆由官張尾肩負。

  診所的收入對於支付龐大的人口實在吃緊,但樂於助人的丈夫又常常將僅有的金錢拿來助人,等到家裡需要用錢時,官張尾必須以一弱小女子身分登門要錢。往往官張尾就是默默坐在旁邊靜靜地等著,但在面對週轉不靈的家庭,心軟的她就這樣摸摸鼻子、不了了之。朋友常笑她這樣的討法,討一輩子都要不到錢。官張尾羞著臉、含蓄地笑言:「吃虧就是占便宜啦!」

  這是她的處世哲學,看似矛盾,卻帶給身邊的人許多反思;她沉穩的氣質,湧現出最深刻的悲憫。在柔與剛、簡單與複雜的撞擊間,留下最動人的外在。

  然而,一切的發展壓縮在緊密快速的時間架構中,即便日復一日繁忙的度日,心靈某個角落觸及異鄉的陌生,必會呈現混亂失序的情形。

  三十九歲那年,信仰的進駐,讓她和先生重拾心靈的平靜,更成為家庭凝聚力的幕後推手。高齡九十六歲的官張尾無法以流暢的言語侃侃而談一貫道諸多大道,但在五十七年不間斷的信道過程中,仍可感受到她對事物的執著及堅持,例如:晚年先生官秋金臥病在床時,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及處理家務,凡事事必躬親,應證了客家女性的本質。但當她將自視理當如此的觀念放諸於現有社會網絡的新時代女性身上時,衝擊、挑戰開始產生。

媳婦都不願同住一屋

  在官張尾眼裡,媳婦應盡到三餐的準備,不外乎客家婦女例行婦工「家頭教尾」、「灶頭鍋尾」等過往基本義務。但因現在職業婦女的生活作息不定、價值觀也產生極大的轉變,衝突陸陸續續接踵而至,媳婦們皆不願意與婆婆住在同一屋簷下。面對傳統價值的式微,官張尾無奈地微瞇雙眼陷入沉思……。身為外省第二代的媳婦,因成長背景的差異,對生活模式的定義另有一套觀點,較不能適應客籍「大家庭」的概念。兩人想法上的差異或許也是整個大台灣社會脈動的縮影。廚房裡揮汗忙碌的已由外籍女傭的身影取而代之。不同於普遍老一輩排斥外籍幫傭的現象,官張尾笑笑的說:「就是教呀!像對自己小孩那樣教嘛!這樣才能幫到忙啊!」因為熬過困苦的過往,節儉、勤奮皆是害怕回到往日的辛苦,在要求標準上的心境,或許是現代人無法切身體會的,但只要有心肯學,官張尾總是親切熱心的在一旁指導。

  官張尾生活最大的樂趣及寄託是親手在頂樓花園那近一百坪大的花園種菜、種花。這她養身、長壽的秘訣,也是精神的寄託。在經歷子女陸續成家、丈夫病逝後,偌大的花園種滿她守護家庭一輩子的記憶。即便身體已無法從事過於粗重的事物,她平日仍習慣在這裡散散步。「我的名是官張尾,尾巴的尾,因為我是家裡最小的……。」「尾」音近似於「委」,順從委身是她認為持家的概念,不管是否符合新時代,但她委婉敦厚的個性,永遠是後代子孫的資產。

記者 楊茹閔
 我是楊嚕米 在這裡重新認識世界和自己。                  
記者 楊茹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