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蕭開平 辯冤白謗 為死者說真相
法醫蕭開平 辯冤白謗 為死者說真相
記者 黃莉 報導 2014/11/02
世界上有一種工作,專門與死去的人對話、用專業的知識替死者發聲,成為他們與外界聯繫的唯一浮木,但生者對此工作敬而遠之。這個神聖卻不受人們喜愛的工作,是專門判定死亡原因的法醫。
追隨父親 走向法醫之路
目前擔任法務部法醫研究所法醫病理組組長的蕭開平,接觸法醫相關工作將近一輩子,他的父親也是法醫,很早就將他帶入解剖室,鼓勵他往法醫之路邁進。大學時蕭開平就讀國防醫學院醫學系,後來到美國馬里蘭大學醫學院轉攻藥理學博士,本來抱著回台從事研究工作的打算,但由於當時台灣研究環境不足,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熟悉的法醫工作。
當蕭開平決定往法醫之路邁進,父親從抽屜裡拿出準備已久、胡適所贈的題字,寫著法醫工作是「用科學的工具和方法,來做辯冤白謗的工作」,這句話也成為蕭開平從事法醫的最主要動力。
有個法醫父親,讓蕭開平的童年經驗與一般人很不一樣。高中開始,蕭開平就跟著父親做研究,印象最深刻的是參與解剖溺水死亡的屍體,首先要先將死者的肺部用強酸溶解,離心後再沉澱,若在肺部找到矽藻,就能研判屍體為溺水死亡。為了這個研究,當時蕭開平還不小心被強酸侵蝕受傷。被問到這麼小就接觸到屍體不會覺得害怕嗎? 蕭開平淡淡地說:「習慣就好。」
我國與世界各國的法醫體系,多以法醫病理醫師為主導。在一般的醫院裡,病理醫師是所有醫生的老師,扮演監督與教導其他醫師的角色,而法醫是需要相當的經驗累積,以綜合性判定死者死亡原因的特殊病理醫師。
培養一個能獨自擔當大任的法醫師,需要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以蕭開平自身為例,他在快四十歲時才獨立從事第一個解剖。一個法醫師,從最基本七年醫學系的培養,再擔任四年的病理住院醫師,到最後一年的法醫病理醫師,「十二年,醫學的教育才算是剛開始。」蕭開平說道。
蕭開平認為法醫工作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死者無法為法醫所做的檢驗報告辯駁。(黃莉/攝)
錯放一百 也不冤枉一人
「你能想像檢察官、法官調查後還搞不大清楚一件案子,我們法醫經鑑定解剖完後就要知道死亡的答案,這件事有多麼的困難嗎?」蕭開平嘆了一口氣說,法醫講求以客觀的證據推斷當時事件發生的過程,解剖過程所得到的證據要跟現場狀況及背景資料符合,假如這三者無法結合,寧願「錯放一百,也不可以隨便冤枉一個人」,畢竟法醫的每個判斷都掌握他人的生死大權,尤其是他殺案件需要有百分之一百、兩百的證據,才不會造成冤屈的產生,「要用科學的證據使他們心服口服,這就是困難的地方。」蕭開平說道。
每個案子都是「辯冤白謗」的過程,這是蕭開平從事法醫工作以來,看待所有事情的準則。每個案件都有冤屈,而法醫的工作就是「讓死者講話」,讓死者講話說起來很容易,但正因為死者不會說話,就算法醫判斷錯了也無法糾正,這就是法醫工作最可怕的地方。
除了一般個體案件解剖分析外,集體死亡案件中人身鑑別也是法醫的工作之一。二OO九年八八風災帶來的洪水、山崩及土石流,共造成六百八十一人死亡。當時法醫最迫切的工作就是儘快將屍體還給家屬,做最基本的人身鑑別,幫助它們找到一個回家的路。
在八八風災第二天,基隆外海找到一具漂流屍,法醫們猜測這具屍體有可能是從災情嚴重的屏東漂流過來的,但又認為依常理判斷屍體漂流速度不可能這麼快。後來做DNA檢驗後,確定屍體屬於屏東人,因為雨勢太強烈造成流量增大,加上洋流的推波助瀾下,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從台灣最南端漂流至最北端。
法務部法醫研究所位於新北市中和區的一處幽靜之地。(黃莉/攝)
客觀實證 堅持虛心拉鋸
蕭開平說,從八八風災案件中不難發現,法醫不只需要精通醫科專業,知識範疇更要擴大至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等各方知識,才能幫助死者發出正確的聲音。「法醫一定要了解世間所有的事情後,才知道死後發生什麼事。」蕭開平帶著近乎哲學的角度,看待以科學為主體的法醫工作。
除了不斷接受快速更新的科學資料,更需要有開放的心態接受別人的批評與建議,「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知道就要有所堅持,這很難耶!」蕭開平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一方面要堅持法醫自身的專業性,不能讓別人隨便更改報告,但別人批評自己的報告時,又要虛心地接受檢討,客觀公正的同時要有很大的海量,虛心接受別人建議的同時卻要堅持己見。改變與堅持的拉鋸,是法醫永遠的課題。
秉同理心 視家屬如親人
法醫工作之所以讓人敬而遠之,是因為法醫每天接觸的都是別人生命的終點,面對的是每個人一生所承受最沉重的時刻。面對巨大的心理壓力,蕭開平以「同理心」和這個極具挑戰性的工作相處。蕭開平坦言,剛開始入行時,的確每天會覺得很不快樂,尤其是剛結婚生小孩那段時間,每當解剖到小孩的屍體,都難過到像解剖自己的小孩,無法下手。
但之後他慢慢把這種狀態轉變成幫助死者的情境,想辦法發掘真相,說出死者想說出的話,用愛的精神看待每位死者,並用快樂的人生觀,紓解工作壓力。面對死者家屬時也用同理心對待,「你看到每個家屬都要想到,這個家屬搞不好就是你的親人。」蕭開平常常跟同仁這樣說。
他分享一個故事,有一位老婆婆被巴士撞傷而住院,經診斷後發現有胃出血的現象,出院後隔兩天過世。到底老婆婆過世是因為自然疾病,還是車禍導致的死亡?對蕭開平而言,這是很難的抉擇,若判老婆婆為意外死亡,司機就要以過失殺人入獄服刑;但若將老婆婆寫成自然死亡,她的家屬就領不到保險金,要判意外還是自然死亡?
「很難,每個案子都是天人交戰,怎麼判都不對。」蕭開平說。法醫,因為擁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權力,更要以專業的知識評判。而老婆婆故事的抉擇,蕭開平至今心中仍沒有確切的答案。
遠從印度來的真人骨頭Lucy,陪伴蕭開平走過法醫人生。(黃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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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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